老街口的树
出走很多年之后,偶然的机会,回到小镇,与街口那棵老树不期而遇。
历经风霜的老榆树,被岁月雕凿过的身躯,皱纹更加深邃,每一处被剥落的痕迹散发出淡淡的幽怨。
几经翻修的老街口,商铺作坊的门脸更换了一茬又一茬。曾经星星点点,昏暗的路灯早已更新换代为太阳能照明,走夜路的人再也不怕黑。老街也铺上了漂亮的花砖,透着时代的气息。
老树其貌不扬,一直静静地守在那里,迎来寒暑,送走时光。
小镇的人们习惯了它的存在。虽然没有人刻意留意过它,但是却在历次的拆迁翻新中没有被砍伐。后来园林工人还围着老树修建了一圈防护栏,上面铺了大理石,给它修剪掉了枯枝,有人按时浇水,老树被关注着。
时光流转,老树习惯了人们的来来往往,就像人们习惯了老树的存在一样。即使冬天看不到一片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肃立,人们也丝毫不怀疑来年春天仍会看到它又吐新绿。除了光阴走过一季又一季,小镇的生活平平淡淡,简简单单,老街口原封不动地重复着单调的日子。老树平静地享受着岁月的抚摸,慢慢地老了,更老了。
树下那些曾经叽叽喳喳顽皮的孩童,现已走过中年,大多出走,从此故乡变为了他乡,成了谈资,与故乡相逢只能在梦里。小镇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桥一路成了别人眼里的诗与远方。老树是游子心中不常想起,想起却又放不下的乡愁。
老街口最显眼的标识就是这棵老树了,在小镇人眼里,老树是他们人人的老树。小镇人说起方位来总爱说老榆树的东面西面等。每当有集市的那一日,老街口熙熙攘攘,拥挤不堪,一些人在老树下歇脚。那些相约了什么事的人,也会特意交待对方在老榆树下见面,老树脚下是许多人口中的老地方。
看着老街口的兴衰荣辱,听惯了四下疾走的脚步声。老树在似水的流年里,感受着沧海桑田的变化。就像是一位老者,在岁月尽头,转身回望之时,向人们翻开沉旧的记忆。
老树巨大的身躯曾为多少人遮挡了烈日,树下洒下数不清的欢声笑语,填满了小镇人的记忆。也有一些不忍提及的往事,却也抹不掉,老树的伤口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二十多年前那场百年不遇的洪水猝不及防地袭击了安宁的小镇。经久失修的堤坝轰然崩溃,失魂落魄的人们四下狂奔,身后的洪水一路穷追不舍,无处躲避的人们就近想法逃生,身手敏捷的人爬上高处,扶老携幼一同逃离,眼看着房屋倒塌,财产顺水流走。有人荒不择路爬上了老树,躲过一劫,因不堪重负,枝条断了不少,露出白森森的骨骼。惊魂未定的人们在树上挤作一团,哭声淹没在风雨声中。老树望着脚下肆虐的洪水悲从中来,在那个断了水电的夜晚,陪着无家可归的人们呜呜咽咽。那个可怕的七月......也因为这一次灾难,老树在小镇人心中又增添了厚重的一笔。
小镇来了许多外乡人,家园很快得以重建。灾难过后,修葺一新的老街口,日子又恢复到了从前。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老树再也没有听到那些个快活的声音,一些人家因天灾而永远失去了笑声,洪水冲毁了他们的团圆,那些有着相似伤口的人们在老树下伤怀,愁云曾经深深笼罩在那片天空。
经历过快乐和痛苦的老树,依旧立在老街口张望。它在风里在雨里无语诉说,在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张开臂膀,迎接行走归来的人。每每看到它,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就会慢慢平静。
一场雨,紧跟着又一场雨,这个多雨的秋天,我与老树再次拥抱,在它身旁坐下,细细打量来时的路。忙碌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差点就忘记了仰望天晴后明亮而湛蓝的天空。
阳光下,洒满金辉的老树,温柔地望着我,静默的等候着我,牵动我心,不得不承认,我被那种久违的感动包裹着,感动自己从来没有被遗忘,我也从来没有遗忘老街口的树。
老街口的树但愿每一个归来的人都在这里重聚,传递温暖,治愈曾经千疮百孔的心灵。
时间的灰烬会慢慢淹没一切,留下的都是你心中最美的那幅画卷,一棵老树在铺满黄叶的街口等候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