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文艺梦园故事

那时的少年

2018-08-28  本文已影响391人  b24414283473

陶安安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二十八岁生日会过的如此平常,没有惊喜,没有祝福,一如其余的365天。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那就是她在今天恰巧完成了一次相亲。对方是个三十二岁的男人,嗯,是男人!在陶安安看来男人与男孩和男生是有很大不同的,他们会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不是香烟或剃须泡沫,而是某种微微发酸的腐坏气息。男人们通常会习惯性地保持一个严肃的表情来参加相亲,也会冷不防长长呼出一口气,好似在无形重压之下的喘息。

没有人知道,二十八岁的陶安安,内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第一次见到林飞时,陶安安十四岁,上初二。

那是一节政治课,摸底测试后,五十多岁的男老师正用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读着答案。讲台下是一片笔尖摩擦课本的声响。沙沙沙,听多了就让人眼皮变重。

当班主任领着林飞走进教室的时候,陶安安莫名地打了一个激灵。摇了摇脑袋,仔细看,纠错本上已经画满了扭曲飞舞的笔迹。

“这是咱们班新转来的同学,林飞。大家欢迎。”班主任高亢嘹亮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陶安安拍着手,看着穿白色短袖的林飞想,一定又是哪个有钱人家送进来的借读生。

陶安安所在的中学是市里数一数二的,而且可以直升本部高中,所以有很多人以捐建的名义送钱让孩子进来念书。

好似听到了陶安安的心里话,林飞的目光朝她笔直地投射过来。

目光碰撞交错的那一刻,陶安安只觉脸颊发烫,赶忙低下头。她又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到林飞的帆布鞋走下讲台,从自己身边路过,向教室最后一排走去。

整整一节课,陶安安都觉得有一束目光停留在自己后背。她不时地扭动紧绷着的肩膀,就像要保持某种微妙的平衡。她不敢回头看,因为她害怕林飞看到自己窘迫不安的样子。

陶安安觉得自己脸上的血液在沸腾。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陶安安假装跟后排的同学借东西。转过身,她看到林飞正趴在空荡荡的桌子上睡觉。

陶安安有些失落,也有些生自己的气。她闭上眼晃了晃脑袋,想把一些念头甩出去。

那天中午放学,果然有很多女生在议论林飞。有人说他好帅,有人说他很酷,也有人说他一看就是学渣!陶安安没有参与讨论,她憋着一股劲儿,狠狠地蹬着自行车,离开互相取笑嬉闹的女生们。

阳光穿透树叶照在陶安安的脸上,她反而觉得有些凉意,连呼吸也慢慢平缓下来。

心神一松,陶安安的自行车开始左右晃起来。

就在陶安安手忙脚乱的时候,从后面冲上来的一辆自行车与她撞在了一起。

陶安安揉着蹭破皮的脚踝,转过头正要发火,看到林飞蹲坐在马路上看她。

“要不要带你去医院?”林飞问。

陶安安没有说话,扶起自行车就走。自从遇到这家伙,坏事就一件接一件!

“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林飞在她身后喊。

陶安安匆忙跨上自行车,逃走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陶安安更加不敢去看教室后面的林飞了。当后排的好朋友也开始在她耳边不停地说起林飞时,她终于极不情愿地肯定,自己的生活要被这个半路闯进来的家伙彻底打乱了。

陶安安还是会生自己的气,怎么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只是她也很清楚,自己已经开始期待每一个可以看见林飞的清晨了。

她对有关林飞的消息格外敏感,但每一次在楼道相遇却总是冷着脸沉默。她会在课间不自觉地搜寻林飞的身影,可又要装作是不经意看到的模样。她的日记里频繁出现林飞的名字,她却从来没有将这两个字喊出口。

似乎他的名字是一句咒语,她念过了就会解开心中的一道封禁。那里封印着一头令她浑身发冷的兽!

六月的第二个周一,陶安安像往常一样清点数学作业本。

还是没有见到林飞的!

陶安安没有再一次把林飞的名字用红笔写在黑名单上,她离开座位,朝教室后走去。

林飞正趴在课桌上睡觉,陶安安推了两次他才一脸口水地抬起头。

“开饭了吗?”林飞抹了抹口水四处张望。

“你的作业呢?”陶安安问。

林飞拍了拍后脑勺,“什么作业?”

陶安安冷冷地说:“数学作业。”

“忘记了。”林飞说完就把脑袋枕在胳膊上准备继续睡。

“蛀虫!”

林飞歪过脸,“什么?”

“像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我见多了,觉得自己不用努力也能比大家过得更好。你知道能坐在这里上课是多少人的梦想吗?你整天就知道睡大觉,浪费这么好的教育资源,不是蛀虫是什么?”

陶安安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轻轻发抖,但她还是握着拳头把话说完了。她气恼林飞的不知上进,更恨他那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清冷态度。

林飞并没有生气,只是笑容玩味地打量着陶安安。

“你看什么?”陶安安是铁了心要跟林飞硬碰硬。

“你明明长了脑子为什么不用它呢?”林飞伸了个懒腰,“难道在这里动脑子也要交税?”

陶安安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作业落家里了,我下午带过来。”林飞摆出一个讨好的笑脸。

陶安安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第二节是语文课,陶安安与后排同学讨论问题的时候发现林飞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甘示弱,便恶狠狠地投射出一束犀利目光。

林飞竟然冲她眨了眨眼!

真是无聊,陶安安心想,不过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上的酒窝可真好看。

下午,林飞果然带来了作业本。

陶安安偷偷翻开看了看,字迹工整,解题思路非常清晰,不像是草草敷衍赶着写出来的。

真是奇怪的家伙。

活动课的时候,陶安安把作业本抱到老师办公室。

“你们班怎么交这么晚?”老师头也不抬的问。

“大家早都交齐了,是我有事儿给耽误了。”陶安安小声说。

她这个课代表并不是因为数学成绩好而被任命的,恰恰相反,所有科目里她最头疼的就是数学。中学的老师都坚信,如果哪一科差,只要做了课代表多见见老师,成绩自然就会提上去。陶安安的数学课代表还是她爸爸通过同学的关系请数学老师吃了一顿火锅才争来的。所以,每一次陶安安来交作业内心的忐忑都犹如上刑场一般。

就在陶安安站在办公室门口不知进退的时候,数学老师工位的隔板后升起了一张带笑的面孔。

是林飞。

“还可以这样!”老师的声音里透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道题不加辅助线的话是三种解法,还有两种加辅助线的算法。”林飞的轻描谈写就像一把巨大的无形铁锤,狠狠撞击在陶安安的胸口。

心情大好的数学老师终于开恩了,“你先回教室去吧。”

陶安安站在走廊里心绪烦乱,她有些后悔早上对林飞说了那样的话,也更加好奇那个家伙身上还有多少令人惊喜的谜团。到后来,陶安安就觉得有些自卑了,林飞一定不会在意这么普通的自己吧!

“你是不是少了我一个道歉?”林飞的声音在愣愣出神的陶安安身旁响起。

陶安安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该向我道歉?”林飞低下头,把脸凑得更近了。

陶安安后退一步,“上课睡觉总是不对的!”

林飞耸了耸肩,“谁让他们讲课那么无聊。”

陶安安看到有同学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下意识转过身就往教室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林飞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我可不是什么蛀虫……”

后来,陶安安才知道林飞是从北京回来的转校生。因为工作调动的关系,父母都要离开北京,没人照顾的林飞只能回到姥姥家来继续读书。他可是教导主任当做秘密武器亲自去家里邀请来的,不仅没有捐建费,每个月还能领到交通和伙食补助!

大家确定这个消息属实是在初二的期末考试之后,林飞以绝对优势拿下了年级第一名,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

领卷子那天,同学们围在公告栏前面啧啧称叹。不时有女孩小声议论,“成绩那么好还长得那么帅,简直没天理啊。”男生们则会酸溜溜地猜测,“满分?这也太夸张了,一定是有老师泄题了。”

陶安安也在人群里,她看着成绩栏中自己可怜的数学成绩心情阴暗。

“喂,”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数学老师的补习班你去吗?”

陶安安懒得去看林飞那张得意扬扬的脸,“能不去吗?刚考完试电话就打给我爸了。”

数学老师在期末家长会上已经明确表示过了,初三的主要任务是刷题和复习,所以初三数学课本上的那些知识他打算在暑期补习的时候讲。老师扶了扶眼镜,表示这全都是为了给班里学生腾出更多的复习时间,以便他们能在中考时获得更好的成绩。

只要是能提高成绩,家长就没有不鼓掌欢呼的。尤其是班级里成绩稍差的那几个学生的家长,差一点就要流出感激的泪水了。陶安安是被重点点了名的,她爸爸不仅没有气恼,反而觉得这是老师的特别关照,当场表示无条件支持。

陶安安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说好的假期旅游看来是没指望了。

坐在破旧工房里的陶安安四处张望了一遍,班级里大部分学生都来了。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最后一排靠窗的桌子上,随手翻着借来的初三课本。

一页,一页,又一页……陶安安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一个书包砸在了她旁边的空座位上。

陶安安抬头,看到咬着油条的林飞。

“你不能坐在这里。”她脱口而出。

林飞将小半截油条一股脑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混的问:“为什么?”虽然还在发问,但他已经一屁股坐了下来,而且开始往外掏文具了。

“别的地方还有空位呢!”陶安安说完就心虚地垂下眼睛,她自己也知道这根本不算什么理由。

“借我点纸。”林飞指了指自己油腻腻的嘴。

陶安安在书包里翻了翻,“放哪了,我明明带了的。”

林飞抓过陶安安的作业本,撕了一张,擦擦嘴,揉成一团捏在手里。

“你干嘛!”陶安安气呼呼地瞪着他。

林飞转身,用一个投篮式将纸团扔进垃圾桶,“你都看到了还问!”

这时,数学老师走了进来,笑呵呵地向大家问好。眼看让林飞离开是没指望了,陶安安将书和作业本都往一旁挪了挪,她自己也紧紧贴着墙。

谁知林飞得寸进尺,把两只胳膊都横在了桌面上,猫着腰,摆出一副准备入睡的架势。

陶安安不去理他,开始预习功课。

整整一节课,陶安安缩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哪怕稍稍放松一下肩膀,她的胳膊都会碰到林飞。这一点点的接触,还不知道要在陶安安越来越不安分的心里翻起多大的波涛!

林飞终于挺起腰,伸了伸胳膊,“还是一样无聊啊!”

“对你这种天才来说,只有睡觉才不无聊吧。”陶安安抓住机会将文具盒摆在两人的正中间。

“从蛀虫到天才,”林飞咧嘴笑了,“你对我的了解是越来越深入了。”

陶安安翻了个白眼。

一阵清香从左侧的过道飘过来,陶安安看到穿着白色纱裙的林冰倩出现在林飞身旁。

刘冰倩是班里最好看的女生,据说她每年收到的情书都可以塞满一个抽屉了。更让陶安安嫉妒的是,在林飞到来之前,她一直稳居年级第一的宝座。

刘冰倩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语气柔软,“林飞,刚才老师讲的有点快,你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

“他刚刚一直在睡觉!”不等林飞说话陶安安就抢先开口了。

刘冰倩看了一眼陶安安,白皙的脸孔上布满了寒气。

陶安安怯生生低下头,在心里埋怨自己沉不住气。可她确实觉察到了某种危机,虽然自己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就是不愿意林飞跟眼前这个高挑漂亮的女孩说话。就好像林冰倩有可怕的魔法,只要林飞一搭话就会被她控制魂魄。

“很简单啊。”林飞拿起笔就准备写答案。

刘冰倩又看了一眼陶安安,眼神里满是不屑,“林飞你真厉害。”

陶安安站起身,“让一下,我要去接水。”

“帮我……”

“自己去!”不等林飞把话说完,陶安安就冷着脸离开了。

陶安安站在饮水机旁心里酸溜溜的。不远处,刘冰倩已经在林飞身旁坐下,两人的脑袋紧凑在一起正有说有笑的讨论着。

男生果然都是肤浅的蠢货!

吃过晚饭,陶安安坐在灯下复习功课。她抬头望着窗外的微薄暮色,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解题步骤。等回过神来,她才发现作业本上一个公式也没留下,只有一张侧脸似笑非笑的勾着嘴角。陶安安慌了神,捏住页角就要撕掉。

她看到那张侧脸的下方有一块油印的指纹,正是林飞早上留下的。

陶安安小心翼翼地撕下纸页,凑在台灯前认真看了看。仿佛是得到了某种明证,她心满意足地将手中的纸叠好,夹在日记本里。

晚上八点,陶安安去楼下散步。在路过体育广场时她看到班里的几个男生正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一点点靠过去,装作偶然路过的样子,往争吵的人堆里瞥了几眼。

被围起来的果然是林飞!

“你们队的都说是你犯规了,他还能帮着我们诬陷你啊!”

指着林飞喊话的男生叫梁东,他爸爸跟陶安安的爸爸是一个单位的,两家以前都住在单位公寓,所以两人算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只是上了中学之后,梁东不仅个子长高了很多,脾气也变得特别坏,动不动就跟人打架。所以,陶安安在学校里也不怎么搭理他了。

“怎么回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林飞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你什么意思!”梁东不依不饶地追上去。

“我不玩了还不行吗?”林飞问。

依旧是那一副对自身处境漠不关心的清冷态度。

梁东冷着脸哼了一声,“真拿自己当大爷了,不就是靠着家里的关系拿到两份试卷嘛,牛气什么呀……”

林飞想走,却被面前的男生拦下了,两人互相推搡起来。其余的人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你们在干嘛!”陶安安在一旁喊。

梁东和林飞都停下手,一同看着忽然出现的陶安安。

“林飞,”陶安安急中生智,“我刚刚在路上遇到你外公,他说你外婆生病了,让你赶紧回家去。”

看到梁东没有松手的意思,陶安安接着说:“冬瓜,我也看到你爸了。你是不是又去网吧了,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正往这边走来了。”

被戳中软肋的梁东惊慌地朝四周望了望,撒开林飞的胳膊,“算你小子运气好!”

陶安安看到梁东急匆匆地离开,一颗悬着的心正缓缓落下来,却忽然听到他在喊自己的名字,“下次别喊我小名,要叫东哥!”

等梁东一行人走远了,陶安安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谢谢你。”林飞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咱俩算扯平了,”陶安安侧过脸微微一笑,“我这不是还少你一个道歉吗?”

林飞不说话,默默跟在陶安安身边。

陶安安看到两个人投在路灯下的影子,心中某个地方忽然变得轻盈而欢喜。

“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林飞沉默了片刻,好像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大概是我太优秀了。”他说。

陶安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就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看到林飞没听懂,陶安安重重地念出了“刘冰倩”三个字。

“梁东喜欢刘冰倩?”

陶安安点点头。

“那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

“谁都看得出来刘冰倩对你……”

“真是一群无聊的幼稚鬼。”

那天,林飞告诉陶安安自己不可能跟林冰倩发生什么,因为他以后肯定是要回北京的,在北京参加高考有优势。陶安安没有去想林飞所说的高考优势是什么,只觉得他郑重其事的辩白像一阵风,把自己心头堆叠的不快全都抚平了。

看来,他还是挺在意自己的感受的。她一厢情愿地如此以为着。

那晚,陶安安静静地听林飞说了很多话。他说他不喜欢自作主张的父母,在他们眼中只有工作是重要的;他也不喜欢数学老师,最受不了他那谄媚的笑……

分别的时候,林飞拍了拍陶安安的肩膀,豪迈而情真意切的说:“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陶安安的脸又一次滚烫起来,“谁乐意跟你做朋友。”

“不过,”林飞弯着眼睛笑了,“下次可别再说遇到我外公了。”

“为什么?”

“他已经过世两年多了。”林飞说完就走了。

陶安安孤身一人望着通往自己家的那条黑黢黢的路,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初三开学,林飞并没有像大家猜测的那样跟林冰倩坐同桌,他走进教室后就径直走到陶安安身边坐了下来。也是从那天开始,林飞每天都会帮陶安安解数学题。每每看到埋头列算式的林飞,陶安安就忍不住一阵心跳加速。虽然林飞总是骂陶安安笨,但他带笑的脸一直都是那么温暖。

跟林飞坐同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听到很多好听的歌曲。当时为了练习英语听力,每个人都会准备一台复读机。除了听力磁带,大家也会去买自己喜欢的歌曲来听。中学生都没什么钱,买不起专辑,只能把磁带上自己喜欢的那些歌曲反复快进、倒带来听。林飞有一部MP3,这在当时可是很稀罕的物件,陶安安一直想不明白,那跟橡皮一样大的小方块里怎么会装下那么多的歌曲。更神奇的是,想要装什么歌曲完全由自己决定!每天晚自习,林飞都会递给她一只耳机,两个人就这样听着同一首歌,各自复习功课。

自习课听歌当然是不被允许的,总会有学生会的干事在窗外巡视检查,一经发现就要被罚。林飞和陶安安商量好了,两个人轮流值守,一旦发现异常情况立刻示警,另一个人就把耳机插到装好听力磁带的复读机上。

那天,林飞或许是下午打球太累了,趴在课桌上睡着了。感觉有人从自己的耳朵里掏出耳机时陶安安吓了一跳,忍不住尖叫一声。一旁的林飞迷迷糊糊抬起头,他拧着眉毛盯着正手忙脚乱拔耳机插头的陶安安。陶安安的课桌旁站着三个板着脸的学生会干事,刘冰倩也在其中。

教室外,林飞和陶安安并排站在栏杆旁。

“别这么严肃嘛,”林飞对刘冰倩眨了眨眼,“大家都是朋友。”

刘冰倩眉毛一挑,“谁是你朋友?”

林飞碰了一鼻子灰,没好气地说:“不关她的事,让她进去。”

他说完看了看陶安安。

刘冰倩的脸色更难看了,“我们自己有眼睛。”

回过神的陶安安看到刘冰倩脸上的得意,她一把扯过林飞的胳膊,“不就是跑圈嘛,走!”

操场上,林飞跟在陶安安身后不断劝着:“慢点,跑慢点。”

陶安安气鼓鼓地摆动着胳膊,“都怪你!”

“你知道我很喜欢睡觉的。”

“不是,”陶安安换了口气,“刘冰倩很明显是在报复,你看不出来?”

“报复什么?”

陶安安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跑。

林飞赶上来,“你刚才挺酷的。”

那时候,“酷”是一个很流行的褒义词。

陶安安迎风甩了甩额前的刘海,“我酷的事儿还多着呢。”

“说来听听。”

陶安安想了一会,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开口道:“我长大以后要做一名艺术家。”

那时候,大家的理想都还是科学家、数学家和人民教师,艺术家听起来确实很唬人。

“哪种艺术家?”林飞问。

“就是那种穿着一身棉麻素衣,披散长发,走起路来仙风道骨的艺术家啊。”这些当然是陶安安臆想出来的。

林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呢,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这种事太费脑筋,”林飞面对陶安安,倒着跑起来,“仗剑走天涯似乎很不错。”

看着眼前神色飞扬的少年,陶安安心头一动,“林飞,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飞语气淡然的问:“你是说那些数学题?”

不等陶安安回答他就接着说:“这破学校高一就一个重点班,如果你数学成绩好点,说不定到时候咱们还能分到一个班。”

陶安安好不容易压住心跳,“你希望我们在一个班里?”

“最好一直在一个班里。”

那天晚上,陶安安把林飞的这句话写在了日记本上。尽管如此,临睡前它们还是不停地在陶安安的眼前徘徊旋转,扰得她无法入睡。

元旦的时候,班委收集晚会节目,林飞给陶安安和自己报了个合唱,周杰伦的《七里香》。下午,大家都忙着打扫卫生,布置教室,林飞却拉着陶安安在楼梯口背歌词。陶安安第一次想到周杰伦唱歌时咬字不清极有可能是他也记不清那些又长又拗口歌词。

他们的节目被排在第三个,等到朗诵《祖国颂》的同学们开始退场,一旁的同学就开始起哄。站在教室中央的陶安安紧张得满头大汗,重放了两次伴奏都没跟上。就在她想跑下场的时候,林飞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陶安安脑中嗡地一声,狂跳的心忽然沉静下来,伴奏再起,她和林飞手牵手唱完了《七里香》。

只是表演需要吧,陶安安这样想,但她还是很用力地将林飞手掌的触感记在了心上。

不久之后的期末考试中,陶安安的数学成绩第一次突破九十大关,总成绩也排进了全校前一百。

“这下假期不用补课了吧?”林飞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说,“你脑子虽然笨,好在不是无药可救。我就是你的药!”

陶安安翻了个白眼,递给林飞一个崭新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林飞问。

“给你写日记用的。你这次作文才考了30分,还是平时写的少。”陶安安摸了摸笔记本的封面,“好好写,开学了我要检查的。”

“你要看我的日记?”林飞一脸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能看的!”

“谁还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你也有?”陶安安把脸凑得更近了。

林飞眼神一阵闪躲,收起笔记本,“你也要写,到时候给我看,这样才公平。”

整个假期陶安安都沉浸在赞美声中,她终于有机会满脸得意却十分谦虚的说,哪里,哪里,只是这次考试有点简单而已。陶安安的爸爸则坚信是自己的火锅起作用了,逢人就推荐“火锅救国”的策略。陶安安知道没几个人像自己一样运气好,能够遇到林飞。

初八那天,家人一起去郊区滑雪。路过林飞外婆的小区时,陶安安看到路边的车里下来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是林飞!她往窗边靠了靠,想看清楚一点。

林飞似乎有些生气,摔了车门就跑开了。一个男人站在轿车旁朝他喊着什么。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不让人省心了,陶安安摇了摇头。

可能是因为玩的太过火,那晚回到家之后陶安安就开始发烧。在迷迷糊糊的昏睡之中,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声音好像是林飞,她好想回答一声,可喉咙像被一团烟雾堵塞,发出的声响只是低沉无力的闷哼。后来她又想,林飞怎么会这个时候找自己呢?一定是早晨看见他,所以就梦到了。嗯,一定是梦。

陶安安没有想到自己的发烧会转为肺炎,她在医院住了十天,错过了开学动员大会,也错过了见林飞最后一面的机会。

当陶安安挎着书包走进教室的时候,林飞的座位上已经换了主人。她把教室扫视一遍,没有看到林飞;操场上也没有。

“别找了,”刘冰倩出现在陶安安身旁,“他回北京了。”

“什么时候?”

“开学那天,给,”林冰倩递过一个笔记本,“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陶安安接过笔记本,急忙翻开,却只看到一页页晕染得模糊不清的字迹。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把水洒到了上边……”

从十四岁到二十八岁,陶安安早已经原谅了林冰倩,也可以把那时候的敏感心思当作“玛丽苏综合症”讲给大家听。大学宿舍里知道这个故事的小姐妹们总是鼓励陶安安,总有一天,她会和林飞再次相遇,然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生活翻覆莫测的地方恰在这里,当它想要藏起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你用尽所有的力气和运气,也一样无能为力。尽管陶安安拥有很多提醒她记得林飞的小物品,可她这些年里却没有一丝关于他的消息。

陶安安也没有那么贪心,时常想起那个十四岁的飞扬少年,想起他在某个夜晚如何用力地在楼下呼喊自己的姓名,想起他温暖的带笑的脸,还有与他一同听过的歌;更重要的是能经常遇见十四岁的自己,不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吗?

嗯,那时的少年终于成为自己生命的刻度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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