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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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住宅楼里透出的照亮夜空的灯光正逐渐熄灭。楼下KTV的伙计正慵懒地把一筐筐空的啤酒瓶搬进屋里，随着他的脚步，空酒瓶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准备打烊了。烤串店的老板正用水把炉火浇灭，随着水落在尚有余温的木炭上，木炭猛地发出一声怒吼，热气蒸腾着许多白色的粉末，渐渐地扩散到空气中。

喧嚣终于退去了，只留下了和我一样孤独的夜。以前我最讨厌的就是楼下的店铺，鬼哭狼嚎的歌声，喝酒划拳的吵嚷，汽车喇叭的鸣叫总会在我写作业的时候野蛮地侵入我的耳朵，让我心烦。可是现在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再陪我一会儿，别让我那么早就开始一个人守候这漆黑的夜。

“哗啦啦”随着卷帘门落地的声音一声声地响起，周围真地彻底安静了下来，路上偶尔有一辆开着明亮大灯的汽车快速通过，不过也没有什么声响。

也好，现在我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想妈妈了。妈妈，水里的夜晚和家里一样黑吗？和家里一样冷吗？

我是和全国人们一起通过网络上传的大巴车的监控录像看到的妈妈生前最后的影像，他们说妈妈是因为坐过站和司机厮打才导致大巴车失控坠江的。

即使面对监控录像，我也很难相信那个粗暴的女人会是我的妈妈，平时你是那么温柔，对邻里和朋友是那么友善。你是怎么了，妈妈？你是怕接我放学会晚吗？还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特别烦心的事情吗？

妈妈，你平时跟我说做错了事情要接受惩罚并改正，这样才是一个好孩子。但是，妈妈，你没有告诉我有些事情是没有机会去改正的，而且得到惩罚得也不仅仅是自己。

爸爸已经把我们家的小店关了，店里和家里天天都要受到遇难者家属恶毒的咒骂，记者的骚扰和好事者的围观。爸爸现在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从早上他就要喝酒，一直到晚上再抱着酒瓶睡着。

我也已经不上学了，甚至都不出家门了。我能感觉到别人看我的眼光都已经不一样了，而且会有人在我走出一段距离后对我指指点点。我总能感觉背后一阵阵地发凉，他们伸直的食指就像黑黢黢的枪口，将一颗颗子弹准确地射入我的心脏。

我在最依赖妈妈的年纪失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为什么没有得到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反倒只能得到指责和白眼。

忙碌了一天的姑姑，在吃力地把爸爸搬上沙发躺好，并清理完爸爸的呕吐物之后，也去睡了。空气里还是弥漫着浓浓的酒精味道，我使劲地深吸了几口气，我多么希望我也能被酒精麻醉，使我暂时忘记一切。

我是不会被允许喝酒的，但是在我连续两天无法入睡之后，姑姑找医生给我开了一瓶安眠药，并嘱咐我每天只能吃一片。但是今天我不想听姑姑的话了，我晃了晃瓶子，剩余的二三十片药碰撞瓶子发出美妙的和鸣，像是塞壬女妖的歌声。

今夜，我会安稳地睡去，唯一不同的是我不会在明天八点左右醒来了。我又看了一眼窗外，只剩下层叠的山路和远处山峦棱角分明的轮廓。今夜，我不会再失眠。

妈妈，晚安，咱们梦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