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九尾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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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明万历十五年冬，除夕，大雪封山。

东北雪峰山下的一个小山村，村头青年猎户黄信三，把埋在院里雪堆下的狍子腿拎进屋里，咣当一声，甩手扔到案板上，忍不住从墙上摘下酒葫芦，“咕咚咕咚”地灌了两口。嘴里嘟囔着：“这大雪天的，冻死！”

看看天色尚早，黄信三又脱掉大皮袄，往火炉里添加了几块松木，把炉子烧得更旺，盘腿坐在了炕桌前，点了一锅漠河烟，吧嗒吧嗒地抽来了。

今年二十三岁的黄信三，从小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跟着母亲下河捞鱼，练就了一身好本事。自打三年前父母相继去世，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这村头小院，面对着十万大山，夏天打猎，山鸡和野兔，野猪与狍子，采集点蘑菇木耳黄花等山货，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挖到野山参，就算到了冬天大雪封门，也不会饿着，倒也十分自在。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正是身强体壮之时，性格憨厚老实，村里谁家有事，总是不等招呼人就早早到了。身材高大，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若是偶尔走上百里路下山去镇上卖山货，换一些米面生活用品，走在大街上，也能招大姑娘小媳妇多看几眼。

一锅旱烟还没有抽完，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门。开门朝外看，竟然是一个美艳的少妇。令黄信三吃惊的是，这个少妇身披珍贵的貂皮斗篷，里面露出粉色的衣裙，上面都绣着鲜艳夺目的碎花。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用锦绣小棉被裹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面色苍白，两眼泪汪汪，似有求助之意。

“这位大哥，小女子因为急着回娘家，与仆人走散，眼见着天色已晚，浑身已是冻僵，还望大哥让我娘俩进屋暖和暖和，或者等仆人找来，或者明日天亮我再上路，大哥行个方便，救救我们。”

黄信三愣住了，本来这冰天雪地突然冒出这么美艳动人的女人就已经很吃惊了，没想到她娘俩还要在这里过夜，这孤男寡女，若是人家家人寻找来，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可看着那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妇人，他又心软了，想了想就说：“你再往村里走走，说不定就有合适的人家，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实在不方便呀！”

“大哥，想我抱着孩儿走了一天，又冷又饿，两臂酸麻，两腿已经无法挪动，若再去寻找人家，我娘儿俩必定会冻死在这雪地上，此时活命要紧，我一个女人家尚且不忌讳，你这大老爷们就别说那些了，我死了无所谓，可怜见我的八个月的孩子，大哥，救救我们……”

那女人说着又哭开了，黄信三搓搓手，咬咬牙，把门敞开，说了声：“那就快进来把！”让开身，请这美艳少妇进了屋，自己才跟着进去。

02

说话天就黑了，黄信三点燃油灯，让少妇坐在了炕头上，又赶紧找出一只像样的碗，给她倒了一碗热水。少妇接过碗，扭过头去，一手抱紧孩子，一手端碗慢慢地喝着。黄信三内心不禁感叹，到底是大户人家，就连喝水都这么讲究。

看着那妇人把水喝完，黄信三又给倒了一碗，这次那妇人没有喝，只是微微欠身，然后把碗放在了炕桌上，抬起头来，也不避讳，仔细地打量起黄信三了。这下弄得他脸红的像个关公一样，只好转身拿起刀，开始切肉，把一条狍子腿的肉都剔了下来，然后看了看炕上坐着的妇人。

想必是那妇人也饥肠辘辘了，她脱掉貂皮斗篷，把孩子轻轻地放在炕上，下地朝黄信三走来。

“大哥这是要做饭吗？我来帮你吧！”说话间已经身手从黄信三手里接过了菜刀。

“今天除夕，剁馅包饺子。”黄信三突然来了精神，并且朝着炕上的孩子看了一眼。

“不妨事，此时娃儿已经被我喂饱了，正睡得香呢。”那妇人低着头说着，便咣咣地剁开肉了。没剁几下，便停了手，黄信三明白，这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什么时候干过这些呢。想到这里，赶紧接过菜刀，并且指了指旁边的面盆，说道：“你还是去和面吧！”

黄信三很快就把肉剁好了，抓了几把调料拌馅。当他回头看那妇人和面时，不由得笑出声来。原来那妇人不会和面，两只手不是在揉面，而是在往面里插，拔出一只手，另外的一只手就被面粘住，再用这只手去按，交替着在面盆里抓挠。

看来这妇人在婆家应该是从来不干家务活的，连个最普通的和面都不会。黄信三拌好馅，接过面盆和面，顺便说道：“你去给炉子添些柴吧，一会儿火上来咱们好煮饺子。”

那妇人没有吭声，转身来到灶前，一手拢住衣裙，一手抓起木头往炉眼里添柴。那动作却差点让黄信三笑出声。原来那妇人怕被火烧着，往里一扔手就缩回来，可木柴并没有扔进去，她就用手往里捅，捅一下就赶紧缩回来，捅一下就缩回来，样子十分滑稽可笑，黄信三依然认为她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从来没有烧过火。

开始包饺子了，那妇人突然说了一句，我看看这饺子馅咸淡，说完就大大吞了两口，一抿嘴就咽下去了。黄信三心里说，快点包好饺子，煮熟了让这妇人饱饱吃一顿吧，瞧瞧都饿成什么样了，居然以尝咸淡为由，生吃了两口饺子馅。

这妇人包饺子还是可以的，手法极快，包出来的饺子还挺漂亮的。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而且还是连续不断的雷声。这让黄信三有些奇怪，他活了二十三年，不但没见过冬天打雷，就连听说过也没有听说过。

03

雷声一阵连着一阵，妇人面色突然惊慌起来，两只手一哆嗦，把几个饺子碰到了地上，她赶紧蹲在地上捡饺子。这时候轰隆隆的雷声就像在黄信三家的房顶上一样。直把那妇人吓得战战兢兢，躲在黄信三的大腿旁，一只手抓着几个捡起来的饺子，一只手居然抓住了黄信三的裤脚，整个人都缩成一团，瑟瑟地发抖。

黄信三只道是这大户人家的少奶奶胆小，从来没有见过这冬天的打雷声，而且还就像在屋外房顶上不停地响。

少顷，雷声尽去，那妇人站起身来，见黄信三一直护佑着自己，并没有生疑。妇人感激万分，眼中充满泪水，两腿发软，就要给黄信三跪下。虽说是男女授受不亲，但妇人欲行大礼，黄信三也顾不得许多，伸出两手将妇人搀扶起来，嘴里说着：“不必如此，咱们还是赶快包饺子吧，你一路艰辛，想必早已经饿坏了。”

那妇人长出一口气，也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忙活起来。只是煮饺子的时候，她再没有靠近灶台，都是黄信三一个人烧火煮那一锅饺子。

那妇人果然饿坏了，饺子端上来，也不客气，先用手抓着吃了几个，当看到黄信三吃惊的表情时，这才坐下来，往碗里夹满，端起碗大口吃起来。一盆饺子，黄信三只吃了一个半饱，竟然全让那妇人一扫而光。

之后那妇人并没有帮助黄信三收拾碗筷，只是走到炕头边，抱起襁褓，做出准备给孩子喂奶的样子。黄信三见到这种情景，赶快低头收拾碗筷，并在灶前清洗干净，然后从腰里抽出旱烟袋，蹲坐在灶前，一边烧火，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黄信三一袋烟抽完，磕磕烟锅里的灰烬，抬头看了那妇人一眼。这一眼看过去，立刻就让黄信三不能自己。原来那妇人刚刚奶过孩子，半敞着胸，露出雪白的肌肤，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那妇人冲着黄信三妩媚一笑，万种风情。屋里油灯有些昏暗，隐隐约约看见一股黄气从那妇人之口吐出，直直飞到黄信三面前，居然异香扑鼻。

黄信三刹那间便无法控制了，就像中了魔障，慢慢朝着那妇人走去。

妇人此时早已经放下了襁褓，扭动着妖娆的身姿，笑得十分邪魅，也迎着黄信三过来，尚未靠近，便扑倒在黄信三的怀里。别说黄信三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就是神仙，这时候恐怕也会心血来潮。

就在这时，小屋的木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白须老道人冲了进来，大喝一声：“孽畜，还不住手！”

04

那妇人看见老道人，大惊失色，慌忙整理罗裙衣带，跳下火炕，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嘴里可怜兮兮地说着：“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小妖并没有伤人性命，可怜我这千年道行，修炼不易，眼看着还有两个时辰就度过这五百年的一劫，还望道长慈悲为怀，放过小妖。”

“想你这狐妖，已经度过两劫，若是今日过去，便有了一千五百年的修行，他好心收留你，又替你挡住了天劫雷劈，你应该感激则个，何必又施展狐媚，欲破掉他的童子之功，做此造孽之事，实为可恶。”

“道长说的是，是小妖一时糊涂，看到他救了我，想以身相许，报答他救命之恩的，只顾一时冲动，谁知道忘记了人妖有别。”

“死罪可免，但需要你卸下一尾，用来惩戒，只是减少你一百年的功力。”老道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小做惩罚，以儆效尤。

“多谢道爷……”话音未落，那妇人突然起身，一声尖叫，美艳动人的妇人已经化作一只硕大的白狐，拖着一堆尾巴，两只前爪犹如钢钩一般，似人形站立，死死抓住了老道人的两条臂膀。

老道人并没有防备，失了先机，两臂又被九尾妖狐紧紧抓住，动弹不得。只能借机双腿发力，朝着九尾妖狐下盘扫去。一霎时小小的屋里妖风咋起，油灯也被劲风吹灭，老道人和九尾妖狐竟然打了个平手，一时间谁也占不了上风。

两下里僵持不下，九尾妖狐嘴里发出尖利的哨音，这下也提醒了老道人。九尾妖狐在呼唤襁褓里的小狐妖，要么逃走，要么帮自己一把。既然如此，老道人也开始不停地大声呼喊，让黄信三快点醒来，点亮油灯，共同对付九尾妖狐。

到底是年轻力壮，还是童男子的黄信三，在老道人中气十足的吆喝声中，犹如醍醐灌顶，猛然惊醒，看到四下里黢黑，赶紧摸出火镰，点亮炕桌上的油灯。

侧头看那襁褓中的小孩，此时已经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只漂亮的小白狐，这时候躲在火炕的角落，瑟瑟发抖，一双媚眼，似哀求一样，当它发现黄信三看它时，居然抬起两只前爪，搭在一起，就像作揖一样，明显是在请求黄信三。

黄信三刹那间心软起来，决定放过这个小狐妖。小白狐的这一拜，便注定了后世黄信三与它有了一段白狐报恩的孽缘，这是后话。此时的黄信三，扭头再看炕下，老道人正在跟一只硕大无朋的九尾狐狸纠缠，两只手被妖狐治住，无法腾出手来施展法术。

黄信三这时候都明白了，这是一只千年以上的妖狐，难怪在这个荒野乡村出现，又在雷劈它的时候藏在自己身下。狐狸爪子又如何能和面烧火。只是自己明明救了它，没想到它居然对我这救命恩人施展媚术，幸亏老道人来得及时，惭愧惭愧！

想到这里，黄信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跳下火炕，照着九尾妖狐后背就是一脚，妖狐负痛，撒开紧抓老道人两臂的爪子，“嗷”地一声，扭头狠狠看着黄信三。

老道人终于腾出手来，抽出上古斩妖剑，寒光一闪，尚未劈砍，那九尾妖狐已然瘫倒在地，又变回了人形。

“道爷饶命啊！一千五百年来，我并没有伤害过一条人命，今日出于感激，才想着与黄郎媾和，万望道爷高抬贵手，我愿献出九尾中的一尾，从此以后，隐藏山中，扶养狐妖后代子孙，再不会与人间有任何瓜葛，更不会为害人间。”

“哼！早知如此，刚才干什么去了，今日我便取了你的性命，替天行道！”说着话老道士须发皆张，举起手中上古斩妖剑，就要取这九尾妖狐之命。

05

“老人家且慢动手，听我一言！”黄信三突然托住老道人挥剑之手，看着火炕上瑟瑟发抖的小白狐说：“这九尾狐的确没有伤人性命，虽然用媚术迷惑于我，也是我的定力不够，今日若是杀了九尾狐，这小白狐必定失去护佑，不久也会死去，如此杀一狐等于杀了两只，依我看，这九尾狐修炼不易，还是稍作惩罚就是。”

说着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可怜的小白狐，小白狐也用感激的眼神看着黄信三。

老道看到这样的情景，掐指一算，知道九尾妖狐命不该绝，于是就挥剑斩下九尾妖狐的八只尾巴，然后朝外一指，让出去路。那九尾狐虽然痛苦不堪，但保全了性命，失去了八条尾巴，减少了八百年的道行修炼。

一股黑烟，九尾妖狐带着小白狐消失。老道人看着黄信三慧根出类拔萃，正是一个降妖除魔的好苗子，不禁点点头，不容黄信三拒绝，便收了他做北地降妖伏魔派大弟子。

那老道人正是北地降妖伏魔派的掌门，他把斩下九尾妖狐八条尾巴的皮子，分成二百多块，分别缝制在皮帽子皮大衣上，制成避雪的宝贝，这东西在大雪天里，不沾一片雪花，极其保暖。后世有传说，看见下雪天有人在雪地上行走，那雪不往此人身上落，还纷纷躲避，使他的周围没有雪花出现。这就是北地降妖伏魔派的传人。

从此以后，黄信三便师从了老道人，数年之后，学得一身本领，在东北白山黑水之间降妖除魔，演绎了一段神奇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