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尘》|| （一）

阳光刚刚收敛起来，天空将暗未暗，房间里不开灯的光线正好适合思绪驰聘。

方晓晓盯着窗外的雪松。“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看着它们年年以后凋之势擎在窗外，也总能给晓晓一些鼓舞。

两年了，慢慢从一段历时十五年的婚姻里走出来，方晓晓似同大病初愈，曾经幻想着一生一代一双人，如今自己都难逃离异的逼迫。

她终于明白：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当另一个人眼里已经看不到你的美好，三观价值偏离，终会让你们不能站在同一个山头看同一片风景。分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方晓晓喜爱书墨，平日里爱摆弄笔墨纸砚，终不是那八面玲珑的女子，讨不得四海八荒的喜，她最终因为不能适应办公室的虚与委蛇与人情世故，而选择了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并开始尝试以自己喜欢的方式与生活握手言和。

想当年，画得一手好画，在大学担任系宣传部部长，方晓晓对人生也是充满期待的。毕业后的“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为方晓晓赚得了人生第一桶金。那时的风华正盛，浪尖弄潮，不是热血青春，又是什么呢。

想起当年的关彤，那顶着鸡窝头傻傻地站在宿舍窗外邀请方晓晓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时的他，也是爱笑的，只是那时的笑里藏着稚嫩的傻气，而如今，关彤的笑深沉了很多。

关彤，现任某集团公司总经理，手握千军万马，杀伐果断，也如履薄冰。他的雄心似在学生时代便已种下，誓为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啾啾啾啾”，几声鸟鸣自窗外响起，方晓晓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打开灯，室内瞬间被柔和光明点亮。方晓晓慢步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开水，慢慢坐在沙发里。多天大雨，空气中潮气粘腻。

关彤和方晓晓第一次约会，是在大二的愚人节，那天天公并不作美，飞沙走石头，海边的风能把人的头发吹得倒竖起来。俩人逛街回来的路上，身形单薄的晓晓不胜风力，步履维艰，而结实的关彤，想自身后为她挡点风，却也无奈之极，俩人就这样保持着距离，一前一后顶风回到了学校。

关彤的羽毛球打的很好，曾受到过国家队教练的指点，但终因学业止步省队。多年后，以“羽毛球”为媒，在多年的双人对打陪伴中，在共同学习下，关彤和方晓晓举行了婚礼。

以梦为马，不负韶华。两人毕业后，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开始了寻找工作的历程。两人都不是重点大学毕业，在一个经济比较发达的城市中立足，还是充满挑战的。勇气，是冲破阻碍的第一步。

刚开始的求职之路并不顺利，他们连工作岗位的职能要求都看不很懂，简历投向哪里都没有明确的方向。关彤和方晓晓就这样摸索着，在人潮中拥挤着，用汗水和稚嫩的赤子之心，在首次领略了世间人情冷暖，委屈的泪水也曾模糊过柔软的心，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撞开了一些企业的门。

就这样，一路凭借着一股年轻的盛气和勤奋，还有工作能力。方晓晓和关彤在各自的岗位慢慢扬起风帆，历时四年，买下了人生第一套房，虽然很小，但两人心满意足，并觉得人生自此如此一般。在最初的几年里，也确实是这样的。然而，青春在耗费了过多的元气，开始收敛时，暗藏在风光表面之下的暗疮便逐渐显露出来。方晓晓性情温和耿直、外柔内刚，单纯到绝不藏污纳垢，并且不懂得迂回盘旋，在办公室的同事关系中，渐渐显得不那么开心了。有莫名的指责和攻击发散过来，让晓晓不知其错，久而久之，要么被同化，要么封闭自己，方晓晓的个性显然属于后者。终于有一天，晓晓辞职了。

反观关彤，三连跳，让他走到了公司的核心业务群。人际关系的恶意，在披荆斩棘中，要么消失，要么共存，并没有对他造成过多的影响。并且他的业绩也很出众。公司持有者的认可和看见，使他的前途少走了很多弯路。之后多年与公司一起起飞的他，用忠诚、坚守和能力，获得了前途的飞升。

方晓晓的失意和回归，关彤的崛起和光耀，似乎一切也都可以这样走下去。但偏偏现实是现实，关彤的起升，对站在他的身边的人，是要求能与他齐头并进、并肩作战的人，并不是方晓晓这样单纯干净到透明的人。她于关彤的事业是无益的。但多年后，关彤才明白，人不可磨灭的特质，在重压下会更加清晰，那是真正的自我，晓晓的选择是遵从了内心，也只是当年于他无意义，或者说他没有意识到意义。

在事业和家庭的选择面前，关彤的野心是藏不住的。

方晓晓的心又疼了一下。两年了，她还是有些难以释怀。放不下的也许不是关彤，而是和关彤15年的感情。女儿也没能阻挡关彤离婚的决心。鉴于当时的抚养能力，女儿协议给关彤抚养，但方晓晓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女儿的关爱，对关彤当初的心意决绝也心灰意冷。

雨来了，盆泼一般，老天似乎也要将这郁闷倾吐干净才肯罢休。

“咚咚咚”，有轻微叩门的声音。这个点了，还这么大雨，会是谁呢？方晓晓疑惑。透过猫眼，方晓晓看到关彤静立在门外，衬衫上是片片水渍。晓晓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你来做什么？”声音还是温柔里带着平和。

“你不让我去接你，我来看看你。”关彤还是笑着。晓晓曾经觉得那笑是那么礼貌又温暖。

自从和关彤离婚后，晓晓一直生活在爸爸妈妈那里，心境慢慢走出来之后，便只身返回了岛城，开始了一个人面对生活的生活。

关彤从女儿那里得知晓晓今天抵岛。又得知今天会有特大暴雨，便执意来接。车子即使开了出来，还是被晓晓严词拒绝了。

雨，在这夏至之日的岛城，是一阵接着一阵的。

“你不用来接我，你已经没有身份。”晓晓已经可以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刚离婚时，活生生撕开的滴血的心，曾让她是多么不能接纳。“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晓晓没有再说话。

关彤站在门外，看着更加清瘦的晓晓，关彤这才注意到，这么多年以后，她的文艺气息一如刚认识她时一样出众。

“那我走了，看到你好就好……”关彤又笑了笑，这次更加礼貌。

方晓晓对关彤说：“愧疚不是爱。”

雨声在初暗的黑夜里，哗哗地宣示着它的张扬……万物消失了一样，只有雨声，还是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