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不立——写在2016年末的若干心里话

      有些事情注定是想起来千言万语，写下来只字片言。比如我一直想为自己的二十来岁写个汇报总结，顺手再为三十多岁写一个开场白。摊开白纸，拿起铅笔，外表平和，内心汹涌，结果从三十岁折腾到三十一岁都过了一半，都还迟迟没有落笔。原本以为这个过程叫做推敲，后来顿悟，这就叫磨叽。

       我回想起我以前写东西下笔如飞的年纪，那当真是以笔为剑，几千字手到擒来。到了三十岁以后，很多事情做起来就觉得有心无力，比如说写字，但是这与二十多岁的做啥啥不成有本质区别。那个时候更多是因为懒，或者想做的事情太多，导致精力分散。比如说每年元旦都会定下若干目标，到了年底一看，常常是没有一项达成，还能倒欠出去一些。比方说减肥十斤，腹肌六块，到了年底一看，欠了十五斤，腹肌二合一且面积还增大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总可以找到这样的借口：嗯，完不成没关系，朝来寒雨晚来风，人生长恨水长东。还年轻，明年一定，一定要实现。就这样一年复一年，一转眼，三十了。

        到了三十，我发现一个非常突出的变化：定目标和做事都谨小慎微多了。还是说减肥，二十多岁时可以下定决心一年减个十斤八斤，现在也就打算减个五斤三斤，恨不得订一个蒸次桑拿把身体里面的水给蒸出来就能达到的目标。所谓的保守大概说的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不是说不敢去做什么，而是无论做什么都越来越害怕失败，越来越怕对自己失望，所以就干脆定一个容易实现的目标。最后还哄着自己说，这叫做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曾经有的那些豪气干云，唉，洗洗睡吧。

       另一个转变来自身体，无产阶级流氓家冯唐大夫曾多次在自己的书中严肃指出，人过了三十，身体的细胞就开始走下坡路。关于这一点，这一年来我倒是有了切身体会。原本小病小灾，头疼脑热，放在五年前，裹着棉袄吃上一碗泡面，辣椒多放，发发汗就可以搞定。现在就必须定时吃药，早晚避寒，多喝水少熬夜，坚持数日后方能原地满血复活。身体上的变化虽然无声无息，但是发作起来却是要死要活。不然的话，为啥买个菜就能伤了脊背，做个卷腹就能伤了肩膀，倒个立就能扭了手臂？而且每一次受伤后恢复起来无比缓慢，感觉身上的一些零件要闹独立不再听我指挥。与糟糕的身体修复能力相比，倒是内心的抗打击能力与脸皮的结实程度与日俱增，阿Q点想，也算是一种收获了。

       有一句鸡汤界的名言，说人会长大三次，第一次是发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的时候，第二次是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不会成功的时候，第三次是明知道不会成功，但是依然会努力去做的时候。我个人觉得这话基本扯淡，能长大三次的人事实上凤毛麟角，比如南宋的文天祥，南明的史可法，晚清的李鸿章。这个星球走过的大多数人顶多长大两次，就像大多数人的梦想其实不会实现。三十岁后，还有一个现象越发明显，以前我焦虑，常常是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而焦虑，怕有一天会突然失业，有一天会突然嗝屁，害怕眼前的一切会突然间面目全非。现在我却常常因为未来的确定性而焦虑，如果他妈的不失业，就“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仔细想一想，比失业还要恐怖。反正总是得死，我得赶紧算算养老金和医疗保险够不够让我一次死个痛快。反正生活总是有一堆琐碎事注定发生，就像楼上的第二只靴子终归要落下，我能做的，就是得在它落下之前把这一切都收拾妥当，然后等着它扔出来。这是一种无比操蛋的状态——你置身于一片无比平坦的沙漠之中，向着哪个方向看都可以一眼望得到尽头，路上的一切毒蛇蜥蜴你也都能看得到，可是远处的那片勾引着你的绿洲，谁知道是不是海市蜃楼。如同《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写的那样，汤姆在自己三十岁生日的当天这样写到“我三十岁了，在我面前展现出一条新的十年的凶多吉少、咄咄逼人的道路。”“三十岁——展望十年的孤寂，可以交往的单身汉逐渐稀少，热烈的感情逐渐稀薄，头发逐渐稀疏。”“我们在稍微凉快一点的暮色中向死亡驶去。”我当然比不上菲兹杰拉德的天纵奇才，但是在这个问题上还得觉得跟他有一些共同看法。话说这一年读的书中，菲兹杰拉德的这本书让我感触最深。我始终认为，一个牛逼的作家，就应该做到写自己的故事，却读他的人去感同身受。好吧，我跑题了，这里没打算写读后感。

      除了上面所说的那些变化，有一个很不好的苗头出现，那就是我好像越来越像我曾经讨厌的那种中年人：乏味，缺乏耐心，脾气大，对一切失去好奇心。好像是矮大紧说的：以前你遇见不了解的事情你就急着想去弄清楚它，弄不清楚的时候你就会慌张。后来你慢慢发现你不想再去弄清楚那些你弄不懂的东西了，慌张没有了。其实那种慌张就是青春。十年前我第一次读石康的《晃晃悠悠》，里面有一段话记忆尤深——“终于有一天，当我们躲在自己的圈子里羞于见人时，就说明我们都长大了”。十年后当我想起这句话时，发现我对曾经挚爱的事情丧失了所有兴趣，既不愿和他人谈及过去，又羞于与别人描述未来，开始越来越乐于窝在现实之中苟且。难道所谓成长对于我的意义就是这样？如果这就是真相，那我现在做的读书，写字，锻炼，努力工作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要我向虚无主义低头？那可不行，就算做不了英雄，也得是一条好汉。巨人站在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大卫一样捡起石头去战斗。耳边战鼓隆隆，身边已无战友，背后是深渊万丈。丘吉尔说过，“如果你发现正在地狱中前行，那么请你坚定地走下去”。可能很多年以后，当我回首自己所谓的而立之年，大致就是这段在地狱中走下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