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旋涡-16

马克不断取悦琳达，他经常会去搜一些琳娜喜欢的演出，他知道林达喜欢看芭蕾舞，他找到天鹅湖的芭蕾舞，俩人一起去看，马克骨子里是个绅士，美国白人习惯于让老婆开心，而林达也习惯了他这种带一点浪漫的关切。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琳达听着新闻，最近，参加黑人集会的人越来越多，佛洛依德死后，又接连死去几个年轻的黑人，这更加激发了人们的愤怒。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大选又拉开了序幕，两党的竞争更加激烈，两个竞选人的民意测验十分接近，不分伯仲，这使得十一月份的最终结果变得更加扑所迷离。

以前，琳达从未想到黑人在美国被歧视到如此程度，她只注意到印第安人因为软弱不够优秀，已经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而半个世纪前被歧视的亚裔，因为工作勤奋，遵纪守法，逐渐改变了人们的刻板印象，这几年东方大国迅速崛起，众多投资移民出现在美国，更是刷新了人们的看法。

她想，集会也罢，喊口号也罢，都没什么用，只有黑人彻底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才有可能改变眼下的歧视，这个世界历来如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无论在哪都是硬核。

琳达踏进家门，衣服还没来得及换，玛丽的电话就到了，琳达边换衣服边说：“你马王爷三只眼啊？怎么我刚进家门电话就到了？”

“我神机妙算不行吗？你瑜伽课的时间表一目了然，加上你回家的那点路程，傻子都估摸出来了。”她的声音依旧兴致盎然，疫情似乎对她没什么影响。

经过这一年，特别是发生了诸多奇葩事情之后，俩个女人现在变得越来越心有灵犀了。小雅的婚礼告吹后，多亏玛丽的安抚，琳达才看开看淡，逐渐从痛苦中走了出来。她坚定地认为，女人一定要有两三个闺蜜，在一些特殊时刻，简直堪比灵丹妙药。

琳达问：“近来怎样？半个多月杳无音信，和我玩潜伏呢！”

“玩什么潜伏？我在忙着约会，没有具体的目标，而是处在普选阶段。”

“普选阶段？怎么听着像超级女声的术语，你真是越玩越大了。”

“不是玩大了，而是我现在否定一个人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短，总觉得下一个会更好，是不是太盲目乐观了？以前没这么走马灯地换人，真不知道自己这么有魅力，其实也不是我有魅力，而是因为 yellow favor , 当然，三心二意心猿意马的也逃不过我的法眼，只要发现立刻拉黑。”

琳达听说过yellow favor，是网上近几年流行的说法，意思是美国白人特别喜欢亚洲女人，谈过一个亚洲女人之后，白种女人就下课了。

琳达不吱声，默默地听着玛丽的述说，她欣赏热情，积极，充满希望的女人，虽然，从这类女人身上，琳达有时会看到傻乎乎的自己，但人生百态映入哈哈镜之中，会折射出新的光芒和色彩，生活便有了滋味和意义。

玛丽又说：“我最近发现，有些人已经在网上趴了六七年了，或许他们终其一生都会在路上，但不管怎样，开心就好。”

玛丽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唠叨，琳达半天都没开口了，赶紧换了话题说：“小雅怎样了？她最近好吗？”“ 还不错，她就要去非洲了，换个地方也好，换一下心情，幸运的是小雅没有再犯病。” “非洲？那么远，去多久？”

“两年。”“那么久，他俩结束啦？”玛丽一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

“没有，她去看过彼得，他们依然爱着彼此，甚至超过以往任何时候，小雅觉得自己不可能再爱其他人了。但是我知道，五年的刑期，足以敲醒任何热恋的情侣，小雅能坚持下来吗？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琳达说完，又想起了彼得。在小雅心里，彼得的爱就像初升的太阳，还没有升到正午，柔嫩的温情就戛然而止了，女孩舍不得斩断它！这些日子里，只要琳达试图和小雅聊彼得，女儿就会把话题岔开，说她在追剧。一部推理神探剧，一个很难看的韩国女演员主演，虽然丑却超级聪明。小雅太喜欢她了，她很直率，很坦诚，直觉灵敏，让坏人害怕。

小雅有些感叹地对琳达说：“看她工作的情景，突然就有些羡慕。她忙得不可开才是女性该有的模样，自己活得太轻飘了，轻到自己常常不能确定，到底身在何方。” 她眼睛里呈现出一种荒漠的神情。现在，小雅碰到了三叶草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害怕了，她一跳而过，像一只矫健的小鹿。

琳达想，女儿确实成熟了，剧中女主的年龄已经到了中年，这么久不能回国，加深了女儿对祖国的深切思念，婚礼告吹之后的不眠之夜，追看一部鲜活生动的连续剧能让小雅有一个精神安慰。

高强发微信给琳达说：老太太最近体检查出了肺癌，如果可能，你最好回来看望一下，免得将来后悔。高强说这话时，有点话里有话的意思，琳达一时分辨不清，到底是母亲快不行了，还是高强希望自己回去。

说到回国，眼下，虽然增加了一倍的航班，但是仍需要转机，而且买到票后，航班可能会再次取消，就要不断取消再买，下载健康码的规则又变成检测后再上传使馆，并且要由使馆回传才行，回去后要在指定的酒店隔离两周。琳达看着就头大，那些在网上分享归国经历的视频，她都特别关注，每次看完都心脏一紧，感觉回国简直难于上青天了。

她想，人到中年成了最累的一群，上有老，正在接近人生的终点，下有小，在人生旅途中跌跌撞撞，只有一个字可以代表，那就是“累”。

马克听说Linda想回国，谈话中开始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担心，他担心有一天琳达回国后就不再回来了，马克和其他美国人不同，他虽然希望美国一直做老大，但他更喜欢和平。

马克开始在网上看那些历史上的神秘事件，他专注的神情似乎已经穿越，他的话越来越少，神情恍惚的样子，以前，他俩还偶尔聊一下新闻，现在，新闻变成添堵的事，俩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免着。

马克建议出去旅游一周，他在山里定了一个豪华别墅，富丽堂皇，室外有个SPA，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色，也可以观赏夜空的星星。

早晨，琳达穿着睡衣在做早餐，她打开推拉门，让山里的新鲜空气吹近来，鸡蛋煎火腿刚出锅，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门口一闪，吓了她一跳，屏住呼吸扭头去看，竟然是一头巨大的黑熊，琳达一声尖叫，手里的铲子掉在地上，马克冲出来，看见一头肥硕的大黑熊落荒而逃。

马克将吓坏的琳达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说：“好了，没事了，黑熊是被你的早餐吸引来的，这里的熊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除非母熊以为人类要伤害它的幼崽。”琳达不吱声，小女人一样依偎在马克的怀里。

她这才得以向他偎依过去，吸取她久已渴望的温暖。这时分，她是无限无限的温暖与安慰。他将她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似的抚慰着，她也以温柔的眼神回报他。

琳达突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被丈夫拥抱了，她不记得在哪里读过一句话，爱是热，被爱是光。此时，在马克的怀里，她感觉自己是那么脆弱，她不想动弹，只听见客厅里的落地钟，一声声走过，四平八稳，无动于衷。

人们都说高强看着精神了不少，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五岁，身板儿特结实，而且健步如飞，他和佳音一起出去，也没有太大的违和感。但是稍微有点社会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二婚，男人是经商的，女的是小三上位。

对于琳达的离开，高强最难过的不是离婚本身，而是二十多年的时光最后全泡汤，成了一个零。他不知道，如果他把这些时光，这些精力都放到更应该的人和事上，会不会是另外一番结局。或许就当时他的思维和能力而言，他接受才是解脱吧。

秋去冬来。最近高强告诉琳达，佳音怀孕了，这么多年过去，不能再耽误人家了，所以，他们决定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显然，高强是在提醒琳达，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回头，我可以让佳音做掉孩子，给她足够的经济补偿，如果你铁了心不回头，那我也要开启新的人生了。

琳达很明确地祝福前夫再婚，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将两个男人再次比较了一番。

琳达想，自己为什么会结束一个婚姻，再开始一段新的呢。马克身上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自己呢？可能是另一种文化吧？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不同的文化一方面吸引她，一方面又产生碰撞，买机票去旅游，出发的日子24号，琳达很忌讳4，觉得这个日子出发不吉利，但是马克说那天是周三价格最便宜，“我宁肯多花五十美金，也要改一个日子，不然的话，我会一直在飞机上紧张和担心。”

“这太可笑了，很像印第安人，不过为了让你放松，我就买25号的吧，好在只差50美金。”

从马克身上，琳达也看到了一些让她吃惊的东西，马克会把时间花在所谓的没用的事情上。像我们中国人，觉得这件事有用就花时间，没什么用就算了，但是他们花时间在做饭上，在干净精致的厨房中放上音乐，开一罐啤酒，每一个配料都精心去搭配，享受这个做饭的过程。

他也喜欢去帮助流浪汉，他不会给现金，因为他怕他们吸毒，但是他会去买麦当劳，买麦当劳的时候，还问，你选什么配料，自己说啊。

对我们来说，生命是用来奋斗的，对他们来说，生命是用来享受的。琳达认识他的时候，已经奋斗过了，所以她告诫自己要好好抓住眼下的时间，享受人生，才没有白活。

琳达最近高兴的发现，她的英文发音越来越地道了，她在手机上说英文，然后把它变成文字，95%竟然都变成了正确的单词，这让她很惊喜，她从来不知道，在语言上她还是有一点点天赋的。

他们俩口子偶尔也会闹闹别扭，但总是会及时地悬崖勒马，不致使俩人真正地伤了和气。他们学会了忘记，学会了苟且偷生，学会了得过且过。他们小心地维系着，维系着度过了无数个昼昼夜夜。日常生活已经形成了一套机械的系统，琳达犹如进入了轨道的一个小小的行星，只有随着轨道运行了，她是想停也停不了，她只有这么身不由己地向前进了。

经历过疫情的诸多磨难，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马克终于给了琳达一种老夫老妻的相依为命之感。至于和高强的婚姻，琳达认为他们开始的太早了，过于性急的探究，早已将对方拆得瓦无全瓦，砖无整砖，他们互相拆除得太过彻底又太过迅速，早已成了两处废墟断垣，而很多年里他们既不知怎么重建，也没有弃它出去的决断，便只有空漠地相对着。

琳达渐渐地平静下来。她似乎是在这一个早晨里想通了一切，她遇到马克后，一种默默的无言相对是她婚姻的宿命。

她不再是原来的她了。她彻头彻尾地变了，经历过疫情以及老特这样的总统，经历过小雅的婚变，她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她变得非常宁和，自持，她无意中对自己有一种约束，这约束使她平静，这平静在冥冥之中成了她每一日生活的目标。

她愿意做一个宁静的人，做一个宁静的人，于人于己都有无限的愉快。她觉出大家对她的好感，愿意和她在一起，干什么都不会忘了她，少了她便成了缺憾。她心怀感激，觉着生活很美好。

和很多华人一样，琳达的美国梦碎了，但她调整了自己的想法，一个国家宛如一个个体，不可能全好，也不可能都不好，有好有坏，全看你在乎什么。

国内也放开了，不再测核酸，琳达和小雅回到中国，她回国时还需要扫描健康小程序，但是已经方便多了，新机场非常辽阔，辽阔得无边无际，与天空很接近。

多云的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远处影影绰绰停了几排大鸟似的飞机，她们有些茫然，站在那里，不知该向哪里迈腿。四年的时间仿佛十四年。

机场是那么空旷，天就在头顶，人站在辽阔的天与辽阔的地中间，宿命般地渺茫着。琳达被这渺茫的感觉攫住了，不说话。这时，有人对他们说，出口在那边。俩人木偶般地向那边走去。星光照耀，机场渐渐远了，小雅让父亲来接她，高强带了怀孕的佳音，小雅不大愿意装礼貌，点了一下头。琳达上前去和佳音握手，“真不好意思，折腾你们了，肚子这么大，太辛苦了。”

"不怪高强，是我想来的。”佳音一直很好奇琳达的样子，虽然看过照片，但是见到真人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那样的身材和气质，难怪高强念念不忘，她的心里又羡慕又有点嫉妒。高强一边听着，宽容地笑着，肩上背着小雅的包。

到家后，琳达看到老太太一下瘦了很多，老了很多，抽吧了很多，她忽然有点儿心酸，眼泪涌上眼眶。她上前一步，搂住母亲，感觉她明显地小了一圈。

老太太一听小雅的婚没结成，暗自烧了好几次高香，乐得合不拢嘴，谁都看得出来，但是没人点破，琳达心头萦绕着一种古怪的疑惑。

老太太只是平静地说了句：”老天有眼。“ 在以后的日子里，那句话成了一个征兆，大家隐隐地觉着有些不安，不安什么呢！待要细想，却捉也捉不住了。

琳达吃着最喜欢的美食，买喜欢的衣服，花钱做美容，在脸上花了不少时间和银两，琳达把脸做得通红了一个星期，眉毛被弄成了张飞，但是她满心欢喜。

佳音快生了，琳达去看她，传授一些经验，俩人似乎成为朋友，高强看到她们相处融洽，开心的同时却不免有点担心，只恐俩个女人在一起说他的小瑕疵。“男人都是大孩子，六十岁也如此。”

“对，我爸八十多岁时就像回到了六七岁。”

时间来到2023年，疫情变成了感冒，老特强势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