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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呆瓜休休.和你在一起

2018-08-13  本文已影响16人  我是穿山甲啊

绒绒成了第一个在炉火边成长的小鸡。

小鸡是群居动物,一旦找不到兄弟姐妹就会啾啾啾啾地尖声呼唤,声音凄厉。

可绒绒似乎忘记了它拥有过兄弟姐妹的那几天。

秋意渐浓,葡萄架下的傍晚余温犹在,休休躺在旧门板当成的床上发呆,胳膊上撒了一溜的鸡食。绒绒沿着休休小麦色的胳膊一路啄过来,胳膊和手心里渐次传来轻微的刺痛,跟着就是一个绒球滚过的柔软感。

绒绒偏着脑袋看休休,休休把它放在胸口,它黄色的喙、金黄的绒毛和金黄的爪,在被葡萄架割碎的阳光下泛着光芒。顺着胸口踱过来,在休休的脖子上站定,不知好奇什么呢。

“哎呦!”休休叫出声来,吓得绒绒连滚带爬掉了下来。

休休下巴上有颗痣,被绒绒当成芝麻啄了一口。

它成了休休忠实的跟班。

傍晚院子里生火做饭是一天的温馨时刻。全家人坐在门前闲聊,靠墙的灶里噼噼啪啪地燃着柴火,锅里是新摘的青枣。枣树就在小菜园里,越过矮墙把枝叶伸进院子来。用小铝盆摘了半盆,就着旁边的自来水洗了,呼啦全倒锅里,混着米煮粥。青枣煮粥极甜,加之外皮又脆,夹一个放进嘴里,后牙轻咬一下,噗的一声爆出浆来,又酸又甜,一点都不腻。人小如休休,也能吃它两大碗。

休休靠墙而坐,绒绒就在休休后背和墙之间的空隙取暖,从左边不管不顾地奋力向前挤,一脑袋挤过了头,栽了出来,再掉头从右边往左边挤,如此来回,乐此不疲。

大门动了几下,闪进来一个人来——班主任来家访了!

休休一向怕见老师,低头看见自己土里滚过的裤子和赤着的脚丫,来不及打招呼,“噌”地站起来就朝屋里跑。

温柔乡里的绒绒不明所以,忽然失去庇护,大惊,啾啾尖叫。正跟爸爸妈妈说话的老师才发现休休也在,众人一齐笑了起来。休休大囧,跑了两步,回身抄起绒绒放在怀里,藏了起来。

老师终于走远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喝粥,绒绒站在休休的肩膀上。

“把它抱下去,别弄脏了你的粥。”妈妈呼噜噜地喝粥道。

“不会的。”休休不以为意。

“扑棱棱”,绒绒飞到了休休的头顶。

“你给我……”

妈妈还没说完,绒绒已经扑通跳进了休休的碗里。

全家人大惊,七手八脚要赶鸡。

“太烫了!”休休的第一个反应是,别把绒绒的小爪烫坏了。抱起它一路狂奔,迅速把绒绒的下半身浸在水盆里,全家人呆在原地,哭笑不得。

西北的秋雨真凉,冒雨跑回家衣服已经全湿透了,恨不得穿上所有的毛衣再裹紧被子。

休休换好了衣服,两腿耷拉在凳子腿旁边轻晃着,外面大雨如注。绒绒在周围转了两圈,扑腾跳到休休腿上。休休的校服外套是束腰的,松紧折在里面,勒成一个圆圈。

休休拉开外套拉链,把冷得微微发抖的绒绒装进去。绒绒进了校服就像个小疯子,一路闷头朝前钻,不管不顾,从前钻到后,又从后钻到前,乐此不疲,像是在寻找一个最温暖的角落,又好像是在做热身运动,活像个遁土的土行孙。

休休在外面看得大乐,一把抓住它,隔着衣服兜起来,就是个圆圆软软的小布球。她把绒绒护在肚子前,两只手捂住它。手心和肚皮的温暖隔着衣服传来,绒绒很快就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便发出惬意的轻哼声。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绒绒仍然是半大的样子,病怏怏的。

家里打了一窝新的小鸡,叽叽喳喳吵得不像话,却也分外显得绒绒病态又孤独。

“这只鸡有病,长不大的。”碎嘴的邻居小文说。

“别把这群小的也传染坏了。”旁人附和道。

休休感到隐隐的不安,放学后就一路飞奔回家。

“绒绒呢?”她跑遍了院里院外,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往常休休到家不用叫,绒绒就会自动挨过来。

“这群小的都是你的,别找那个小病鸡了。”妈妈表情不自然地说。

“绒绒呢?”休休大急。

“你爸爸把它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妈妈的眼里带着歉意和坚决。

“很远是哪里啊?”

“去孙县拉货时扔的,你都找不回来的,别说绒绒了。”

“我不管!我要去找!它现在在哪?”休休跺着脚,两手乱舞,原地打转,眼里噙着泪。

翻遍了鸡圈,问了附近的每一家,推翻了矮墙上的木门,惊得小鸡四散而逃。

“还说你最心疼小鸡呢,因为那一只,要拍死这一群吗?”妈妈不满道。

休休无言以对,只觉得说不出的委屈和心痛,哭倒在床上,渐渐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停电了,全家人已在梦乡,整个村子静谧而黑暗,好像都在做着个悠长的美梦。

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之后,就愈发显得天空清朗了。挡住月亮的乌云走远了,星星也雀跃地闪烁着。鸡圈上方是几棵榆树伸出的枝叶,像是刚好给没盖的茶壶加了个盖,在月光下就是深暗的一团。休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熟悉的位置蹲下来,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存了侥幸之心,习惯性地偏头看了一眼,绒绒小小圆圆的身体,炸着几根羽毛,用一只脚支在树枝上,头伸向后背,插在翅膀里,睡得香甜。

这样安然度过了好久,就在休休已经快要淡忘了这件事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个中午不寻常。

午睡醒来就爬起来四处叫绒绒,没有任何回应。

妈妈在辣椒地里拔草。

“绒绒呢?”休休大叫道。

“别找了。”妈妈没抬头。

“它去哪儿了?”

“这回真的回不来了,它有病,会传染的,其他的小鸡都是你的,你想喜欢哪个都行。”妈妈看见休休眼里的盈盈泪光,抱住了她。

原来,趁着午休,哥哥和其他男孩子们奉了妈妈的意思,把绒绒的翅膀和双爪绑起来,装进编织袋,扎好了口扔进附近最大的河——三杠排。

三杠排休休去过几次,河水湍急,有一次她和几个小伙伴从最缓的地方趟过去,拿在手里的鞋一下就被冲走了,她想去捡,只看了几眼就眼晕了,还是哥哥健健快速趟过去捡回来的。

休休还未成年,被五花大绑又装进编织袋,既出不来,又很快就会被灌满水,恐怕冲不到俄罗斯就得淹死了!

休休越想越怕,拔腿就跑。

她几次都是跟着大人或者哥哥他们去的,自己恐怕都找不到路。

可是她顾不了这么多了,淅沥沥的小雨滴在额前和眼睛里,她觉得喉头堵得发酸,绒绒会在哪里呢?

它现在可能在水里的编织袋中拼命挣扎,寻求最后一线生机;它可能被眼尖的哈萨克牧民逮住了,正抱在怀里要回家饱餐一顿,牧民最爱穿皮夹克,它在皮夹克里会被闷坏的!它可能正被大雨淋着,村里小雨,三杠排就是大雨了,西北的雨多凉啊,它会被淋死的!

绒绒的种种过往,一幕幕在眼前展开。它从破壳开始就病怏怏的,三四天就失去了母亲和兄弟姐妹,然后孤独孱弱地生活到了今天。

“绒绒!绒绒!绒绒啊!”雨渐渐大了,休休感受不到寒意。雨水流进眼睛里,蛰得生疼,她打了个寒噤,执拗地朝离家更远的地方走去。

休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浆,鞋子湿了,裤腿湿了,衣服全都贴在身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烫,周围却越来越冷。

自己有多冷,绒绒就有多冷,休休悲哀地想。

她不得不往回走了,四周已经是她不曾见过的情景。她不放过每一个沟渠,探查可能的每一个藏身之处。

“你就是倔!看看衣服全湿了。”妈妈一边从下往上褪掉休休的毛衣,一边心疼地数落她。

“不会的,妈妈。”

“什么?”

休休只是想从妈妈这里求证,绒绒不会不回来,其实心里已经猜到结局了。

日子还是照旧过,弟弟们照旧会在下午轰隆隆地骑着摩托车来打牌,一只脚刚踏进大门,憨憨的声音已经送进屋里了:“斗地主!”

刚刚牌技不错,十局能赢个五六局,强强牌打得不行,古灵精怪的主意可是多得很。

休休连赢两局不下台,等得强强不耐烦。

“五、七、六、对勾……”

“别说话!”休休横了表弟一眼。

“一个圈一个尖……”

“你想挨打了吗?”休休踢了他一脚。

“对九……啊……”强强撒腿就跑。

休休像个小豹子似的横冲直撞,强强一路失声大叫,慌不择路冲出大门,一大步跨过了水渠。

休休追赶不及,脱了鞋一把扔过去,还没落地,跟着反弹过来个更大的黑影。

休休闪避不及,一跤仰天摔在地上,那坨黑影也扑棱棱摔在怀中,惊恐之余定睛一看,失声叫了出来:“绒绒!”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半个月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绒绒,没有人有机会再知道了。

“留下它吧,留下它。”爸爸说。

“它命该如此啊。”妈妈说。

忘了说了,休休就是个意外,在腹中之时,爸爸妈妈就三番五次想要阻止它来到这个世界,生下后又几次都差点被抱走,最终都阴差阳错地留下了,直到今天。

“你们真像。”妈妈摸摸休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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