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意外重逢2
“果儿。”一个声音把他叫回到现实之中，他顺着声音转过身，看到满脸欢喜的老孟正朝着他跑过来。
“总算是找到你了，你去哪儿了？”
木果儿一脸迷茫地看着老孟，脑中快速回想，他并不记得身后除了老吴和王姨还有其他人出现过。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歪过头朝公厕看去。
老孟也随着木果儿的视线回头看“你看什么呢？”
木果儿没有答话，对于从身后突然出现的老孟，他心里充满了怀疑“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还没问你呢，你刚才去哪儿了？我看你一路往这边跑，就跟着你过来了，可这里除了公厕什么也没有。我还以为你尿急去厕所了，就进到公厕找你，可把厕所找了一遍也没找到你，就撒了泡尿出来了。一出来就看见你在这，我才喊的你。”
“哦。”木果儿边点头边看着四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果儿，你怎么啦？”
木果儿依旧没有答话，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孟，他希望能从老孟的言谈举止中找出破绽，可他并没有发现什么。或许是身处这个怪诞的世界里太久，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让他过于警觉，可直觉一旦产生，他就必须去验证。如果不能确定眼前这个老孟是真是假，那他不敢想象接下来的路途上还会发生什么。
“老孟，你还记得那次咱们在西关汽车站旁通宵的事吗？”木果儿看着老孟面无表情。
“当然记得，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老孟笑着说，木果儿仍旧默不作声。
“你怎么了？撞邪啦，老这么盯着我干嘛？赶紧走吧，别在这瞎耽误功夫了。”说着老孟伸手去拉木果儿，而木果儿身子往旁边一闪，躲开了老孟伸过来的手。
老孟一愣，也感觉到不对劲，收回伸在半空的手，静静地看着木果儿。
“老孟，你刚说你进公厕之前没看到我，而是从公厕出来后才看到我的？”
“是啊。”老孟一脸不解。
“可我刚才一直都在这站着，你从这里经过就没有看见我？”
“不可能。这地方就这么大，你要是刚才要在这我能看不见你吗？”老孟看着木果儿一脸严肃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也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你确定你一直在这里，中间没有走开？”
“我刚才一直在这里，而且我还见着了老吴和王姨，他俩……”木果儿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也觉得没必要说这些。
“老吴和王姨是谁？”
“老吴就是我刚才追着他过来的那个人，王姨是他的女朋友，不管这些了。总之，我一直就在这里和他俩聊天，没有离开过，也没见到你来过。”
“那他俩人呢，现在在哪儿？”
“刚才就在公厕门口，现在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里只有一条路，按照你的说法，他俩只能在公厕里，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他俩不是两个人，而是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重叠在一起？”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我也不相信，可他俩就是那样存在的，就像……你小时候应该也玩过一种卡片，里面的两个图案会随着观看角度的变化而来回变换。”木果儿用手比划着动作。
老孟噗嗤笑了起来“别闹了，那是图案，平面的，两个大活人怎么来回变换？”
“真的，我没有开玩笑，他俩就像那卡片一样来回变换。”木果儿一脸认真的表情。
“你要是和我说你撞鬼了，我都觉得都比这个靠谱。”
“那你就当是我撞鬼了吧，但刚才我就在这里，根本就没人从这经过。而且，你出现之后，他俩也不见了。所以……”木果儿盯着老孟没再往下说。
“所以什么？”
“你不是我认识的老孟，不是那个冒着生死进来来救我的老孟。”
“所以你刚才问我记不记得那年在网吧通宵，是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我？”
“嗯。”木果儿坚定地点点头。
“但你想没想过，出问题的可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我？如果我有问题的话，就不会怀疑你了，我了解我自己，我肯定没问题。”
“你怎么就能确信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你觉得你是你，那你就真的是你吗？”
“不然呢？我可以从我连续的记忆来判断我就是我，而不是别人。而我和你分开过一段时间，我不确定现在的你是不是和我分开之前的那个老孟。”
“你的意思是记忆和面对面的感受是你最相信的东西，是吗？”
“不然呢？记忆是曾经真实的存在，而面对面的感受是当下真实存在的。”
“听上去似乎很合理。这样吧，那就按照你的方法试一下，看看到底能不能确定身份，反正不把咱俩的身份搞清楚你是不会和我走的。你刚才问我记不记得那天晚上通宵的事情，是想让我说出来一些，然后你再去判断我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对吧？”
“嗯。”
“我记得那是大二的暑假，那天咱们班级组织聚会，先是吃饭，吃完饭又去唱歌，唱完歌你、我、王恒、大益和老韩咱们几个没回家，去西关打了会儿篮球。晚上咱们吃完饭就一直在网吧上网，上到十点多，大益和老韩去他们亲戚家睡觉了，咱们三个在网吧呆到半夜。好像是你说不想上网了，想去外面溜达溜达，咱们就坐在一块草地上聊天，聊到最后大家都困了，就想在草地上睡一夜。那天我和王恒都穿着牛仔裤，只有你只穿了条短裤，冷得不行，从包里拿出一张地图盖在身上，又翻出一个塑料袋系在膝盖上，那样子简直了，和乞丐没什么两样。”老孟说着笑了起来。
“卧槽，你俩不冷啊，你俩不冷还都吵吵着要走。”木果儿还嘴说道。
“那草地上的蚊子太多了，你是因为太冷，就把蚊子给忽略了。我记得当时，我和王恒坐起来准备要走，你还让我俩再躺一会儿，说拍张照片要纪念一下。”
“我现在还有那张照片。”
“后来，咱们仨就在大街上溜达，你捡了一根破车锁在街上甩来甩去。后来来了一辆巡逻车，下来两个巡警，把咱们盘问了一番，看咱们确实不像坏人就走了。走之前巡警还说让你把车锁扔了，让咱们别瞎逛了，赶紧回家。”
“当时真给我吓坏了，那辆车从路对面直接拐到咱们面前，巡警下来先问我手里拿的什么，我说是路上捡的车锁，他还拿过去检查了一下，看确实是个坏了的车锁，又看咱们戴着眼镜，背着书包，一看就是学生。”
“再后来，咱仨溜达到西关的游乐场，我第一次感觉夏天的晚上那么冷，冷死我了。咱仨就像三个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到处找暖和的地方，最后翻进游乐场，钻进管道里。里面倒是挺暖和，但那就是个蚊子窝。”
“卧槽，那管道里的蚊子声还巨大，我把书包套在头上，一边抖腿，一边睡觉。你俩穿着长裤还好，我可惨了，那些蚊子一波接一波地落在我腿上，抖到后来我都热了。”木果儿说着朝自己的腿看去。
“都一样，那蚊子隔着裤子一样咬人。后来咱们实在是忍不了了就起来爬了出去，坐在篮球场旁边的石凳上抽烟熏蚊子，一直等到天亮。”
“你说咱们那时候是不是傻，旁边那么多小旅馆，二十块钱一晚上，咱们又不是没钱，遭一晚上罪图什么？”木果儿无奈地摇头。
“傻呗，还能图什么。”
“最后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咱仨是又累又困又饿，走着去汽车站旁边的拉面馆吃早饭。那时候路上的人也开始多了，晨练的，出摊的，看见他们才感觉这一宿可算是熬过去了。”
“但那时候还是很冷啊，你当时不是还想在路边摊吃豆浆油条嘛，可王恒坚持要去拉面馆，他说想在暖和的地方踏踏实实吃顿早饭。”
“嗯，你还记得挺清楚的，你刚说的好多我都忘了。”木果儿淡淡一笑。
“你现在确定我就是你认识的我啦？”老孟似笑非笑地斜着眼看木果儿。
“嗯，你能把这件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就肯定没错。”
“那既然咱俩都确定自己刚才在这出现过可又没碰见过，那肯定就是其中一个人出了问题。我已经被排除了，现在是不是可以确定是你出了问题？”老孟反问道。
“我出了问题？刚才可是咱俩一起把这件事情说完整的，那就说明咱俩都没问题。或许是我记错了。”
“别扯了，果儿。我现在再问你，你还记得那次咱们在西关车站旁通宵的事吗？”老孟一脸严肃地说。
“有意思吗？”木果儿觉得老孟是在故意戏弄自己。
“当然。按照你的逻辑，这是唯一能确定身份的办法。”
看着老孟认真的表情，又想起自己刚才确实也是这么说的，木果儿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嗯……那应该是……”他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来回几个反复，但就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挠着头发一脸难受的表情，感觉要说的话就在嘴边，可就是想不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
“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老孟有意无意地笑着。
“卧槽，怎么突然断片了，我刚都想好了要说什么，可一张嘴却想不起来了。”木果儿边说边来回搓着额头，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回刚才就在嘴边的那些话。
“要不要给你点儿提示？”老孟一脸轻松的表情。
“你给我开个头，开个头我就想起来了。”
“那是大二的夏天，咱们高中同学聚会……”
“别说了，我想起来了。”木果儿抬手示意。
“那是咱们高中聚会，聚会完……”话到此处木果儿又张着嘴愣在那里。他紧紧皱着眉头，目光看向远处一棵雪松树的树尖，看着它随风轻轻摇晃。他实在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连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他只能开始猜测，猜测吃完饭以后会做些什么，可没有一个猜测能让他确定，甚至猜到最后，他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此时，这段无比熟悉的记忆像是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一丁点儿痕迹。
过了许久，他慢慢把嘴合上，收回目光，看到面前的老孟正双手叉在胸前，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才又想起自己还有话没有说完。他又开始在脑中极力搜索这件自己绝对有把握记起的事，况且就在刚刚，他还和老孟一起把整件事说了一遍，他没有理由记不起来的。
以前他确实有过忘记说话内容的时候，因为别人的插话或者要等别人说话等得太久。可今天既没有人打断，也不需要等待，而且还被提示过，他仍旧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甚至连刚开始那种话在嘴边的感觉也没有了。
“再给你点儿提示？”老孟得意地笑着说。
木果儿侧过头轻轻摆手，沮丧地叹了口气说：“或许真的是我有问题。”
“你现在还觉得记忆最可靠吗？”
“不然呢？”木果儿回过头瞪着老孟。
“不然呢？”老孟无奈地摇头说：“记忆就是记忆，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那些画面和声音只属于过去，你不能靠他来证明眼前的任何事情。”
“老孟，你说的也太绝对了吧。照你这么说，我们都没有过去，记忆里的那些过去都是假象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你实在拿捏不准的话。”
“我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我宁愿相信是我自己有问题。”
“果儿，永远不要怀疑自己。不要因为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而怀疑现在的自己，你所看到的样子不一定是它真实的样子，或是它完整的样子，不要因为那些虚幻的声音和影像而否定自己，它们不值得你这样做。”
“你什么意思？”木果儿疑惑地看着老孟。
“你没有问题，刚才是我偷了你的记忆。”
“什么？”木果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偷了你的记忆。所以你想不起来很正常，而且你再也想不起来了，因为被偷走的记忆离开身体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老孟，我们还是走吧。这件事出去以后再说，在这里面什么事也搞不清楚。”
“刚才你不是还说搞不清楚就不走吗？”老孟笑道。
“老孟，咱们进来这么久了，看到的，经历的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现在就算发生再奇怪的事情，我也不会觉得奇怪，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按照我们的逻辑存在的。你能和我聊这么长时间，我愿意相信你是我认识的老孟。”
“果儿，你这是妥协了。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搞清这个问题，而现在就凭着我和你聊了几句就相信我了，这也太……”老孟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老孟，不然你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么久？我又不能给你带来什么。”
“果儿，你错了。你能不能给我带来什么不是由你决定的，而是由我决定的，有很多东西是你自己察觉不到的。还有，人在妥协时做出的决定大多都是错的，潜意识里明明知道是错的，还骗着自己去信，心存侥幸。”
“你到底是不是老孟？”木果儿被说得有点儿心烦，加重了语气。
“果儿，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不是老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接受你自己，接受我是或者不是老孟”老孟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直直盯着对方不再说话。
还是老孟先打破僵局，他叹了口气说：“果儿，记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和电脑中的文件一样，可以被删除，也可以被重新编辑。如果非要说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多了一份不确定性，而这份不确定性也仅仅是对于当下的自己而言，对于以后的自己或者更高级的人来说，这份不确定性也是可以被掌控的。所以不要再执着于过去的事情，也不要被当下的自己所困扰，继续走就好了。”
“我明白了，老孟。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活着了，无论对错我都会对自己张开怀抱。”
“嗯，那就好。果儿，虽然这个世界经常不讲道理，不断颠覆我们的认知和想象，让人没有头绪，但它却可以帮助我们重新认识自己。”
“嗯。”
“果儿。”老孟张开双臂。
木果儿也张开双臂，两人紧紧拥抱。
“果儿，我走了，你现在不需要我了，你已经走出来了。”老孟笑着，整个人慢慢消散，化为虚无。
木果儿的双臂仍停在半空，他慢慢合拢双臂，自己抱住自己，一抹幸福的微笑浮上嘴角。他静静感受着这个新鲜的世界，感受着微风中泥土和植物的芬芳，感受着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整个人平静、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