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时和朋友聊天，我无意中说了一句：到了我这个年纪……

朋友噗嗤一声笑了，你现在说这话，听起来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学究，一张口就要说教，时刻准备要度化别人。

我一愣，随即也笑了。

好像的确是如此，不过几年前我也是只要听到别人一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换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在心里翻白眼。

以前是耐着性子听别人讲道理的人，现在也变成了说道理的人。

每个人都有故事，故事不一定是同样的事，故事里有许多人，每个人又都有各自的故事。

我们即是创造者，又是参与者，同时，又是分享者。

人生故事，像是无限延展的线条，彼此交错前行，又像是在不同平面的立体几何图形，看似彼此错位，但又永不折叠。

有时，我很好奇，别人的想法从哪里来？那个人为什么会那么想？

当世界上的人都在以不同的思维去想同一件事的事情，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此了，不同的平面有不同的结构，不同的结构下又有着不同的点。

而我们，就是组成生活这个立体模型中，一个微小的点。

而这个小小的点，也被包裹上一层层的茧，那是年龄，你更像是沉默的内核，任由时光侵蚀，你从最开始的剧烈反抗，到最后的不动声色。

听起来很像是破茧成蝶的过程。

但你却忘记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渴望变成翩翩飞舞的蝴蝶。

我采访了一些人，让他们以“到了我这个年纪”为开头，聊聊自己的年龄群像。

2

小落，18岁，学生。

——到了我这个年纪，每天有一百次肯定自己，就有一百零一次否定自己。

过了这个春节，小落就是准高三学生了。

小落说，以前总觉得高三特别遥远，但真的到来了，就像是冰雹一样砸到自己面前，就会觉得特别不真实。

对于人生的第一次大考，小落的心里充满着担忧，她说，总怕自己没办法承受那种压力，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小落就是那种典型的青春期的孩子，她最大的困惑是，总觉得身边没有人理解自己，包括父母和好友，甚至有时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

她说，有时我会特别生气，生气的地方在于，你们为什么会那么想我，我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也其实也特别沮丧，因为说到底，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落用了一个句子来形容自己的青春：脑子里一团浆糊，整天浑浑噩噩的。

我宽慰她，没事的，青春期都这样，我们曾经也这样，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小落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我身边的人也都这么说，这些话我都听腻了听烦了，但其实也没什么用啊。

我其实很理解小落的这种青春期症状，时刻游离，时刻怀疑，时刻忙着肯定自己和周围的一切，又时刻在否定着这一切。

小落很赞同我对于这种“游离”的定义，她说，现在不管对于生活还是学习，都处于这种状态，好像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但又觉得这种生活其实原本不该这样。

她问我，那我应该怎么办？

我说，就这么办，先应付完高考，慢慢你就清晰和条理了。

小落说，但愿如此吧。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她，那你就没有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时候？你那青春懵懂的情愫呢？

小落导致落落大方，你说暗恋吗？这年头谁还暗恋啊，我们都是试着交往，不行就散。

我很惊讶，现在的小年轻意识这么超前吗？

小落说，你老了。

3

小青，26岁，公司职员。

——到了我这个年纪，才明白做什么都不如做自己，有什么都不如有钱。

小青这个名字不是瞎取的，她解释说，对于白素青这种修行千年的老妖怪，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也意味着失去得也会越多，还是小青这条小青蛇蛇更适合自己。

小青曾经的终极梦想是，有一份好工作，找到一个好男人，组建一个家庭，安安稳稳过平淡的日子。

但小青的几段感情却不顺利，受了一身伤，那些男人都心安理得拍拍屁股走人，留她一个人，用漫长的时间自愈。

爱情没着落，小青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早出晚归，勤勤恳恳，但在工作中，小青也时常感到不快乐。

她说，现在的自己有一种随波逐流的感觉。

小青之前是一个非常顾及别人的人，顾及别人的想法，顾及别人的评价，总是委屈自己，时刻处于彷徨中。

她有一个疑惑是，难道人必须成功才能开心吗？过平淡的生活就是不求上进和自甘堕落吗？

有时，她会辗转反侧，自己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到底为了什么？如果只是做个普通人，这样的努力值得吗？自己真的有资格生活在这里吗？

年底的时候，小青拿了年终奖，然后将辞职信放在老板的桌子上。

辞职的理由是，如果周围的环境不能让自己开心，那就只好自己取悦自己了。

她坦言，想明白这一点，她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

小青说，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回那个曾经的自己，需要有一段空白的假期去好好调整。

对于感情，她也不抱有更高的期待了，她说，如果那个他迟迟未来，那么就替他先照顾好自己，等到以后他来了，自己应该是最好的状态。

我打趣地问她，家人不催你吗？

小青莞尔一笑，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催？

4

不懂，37岁，创业者。

——到了我这个年纪，什么都会胜于自己，都是先考虑了别人，再考虑自己，甚至连自己都不再考虑了。

我刚认识不懂的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后来他悄咪咪改成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取笑过他。

这次聊天，不懂第一次和我说，换这个名字，是真的觉得自己，原来啥也不懂。

同样经历过高考，经历过年少轻狂，经历过结婚生子，经历过工作跳槽，这样十几年走下来，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明白。

以前，不懂也是一个文艺青年，曾经他也喜欢看书，喜欢写诗，喜欢各种看起来非常不着边际但做起来畅快淋漓的事情。

但这一切，在他过了35岁后，有一个重大的转折。

转折点有两个：一个是自己的孩子出生，一个是第一次创业失败。

他说，我之前是一个特别讨厌孩子的人，老婆进了产房，我都在怀疑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我甚至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

但当他颤颤巍巍将幼小的婴儿抱在怀里的时候，却情不自禁地流泪了。

他说，那是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生命继续延续的感觉，那不是写几首诗就能够替代的，那是独一无二的体验。

为了家庭和孩子，不懂辞职开始了创业，但毕竟是莽撞，第一次创业失败了。

他不敢回家，不敢面对家人，觉得羞愧，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他第一次产生了离婚的想法，但是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妻子的时候，妻子格外冷静地说，你想得美。

不懂说，战战兢兢走过这些年，发现自我是一件非常不靠谱的事情，是青春饭，如果事事都只是自我，那么生活肯定是没办法往前走的。

我不赞同他这个观点，他解释道，以前觉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为了妻子孩子，为了家庭，为了更好的生活，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智。

在他的观念里，自我等于自私，等于将一切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但现在，他学会了接纳和解决。

虽然这种感觉有时很折磨人，但不懂却非常坦然地享受着这种“折磨”。

他说，到了我这个年纪，没有什么比被需要更让人觉得安心的事情了。

最近妻子过生日，不懂送了一条非常可爱的金毛猎犬，全家欢喜。

他笑称，现在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又下降了。

我问，和网上说的一样？孩子，妻子，狗，然后是老公？

不懂笑着点头，对，一模一样。

虽然嘴上不情不愿，但看得出来，他是开心的。

5

我爸妈，60岁，退休职工。

——到了我这个年纪，六十耳顺，活自己是没啥活得了，就看你们年轻一辈活成什么样子吧，你们过得好了，我们就开心。

我爸妈，过了这个春节，就整整六十岁了。

当年他们相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导致现在和我同龄的人中，我爸妈的岁数是最大的，让很多人误以为我应该是三十好几了。

我爸有一句名言是：三十岁以前活老子，三十岁以后活儿子。

我妈很久之前就退休了，我爸今年也即将退休，他们经常调侃说，自己是退休老年人，对社会再也没有价值了。

前几天我还在和他们开玩笑说，我姥姥六十岁的时候，我都初中了，结果你们现在六十岁了，我还是单身呢。

我妈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说了一句，时代不一样了嘛，那个时候大家都结婚早。

我一看我妈那神情，就赶紧闭嘴了。也不知道她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我是近一两年才意识到，他们好像也开始格外在意“老去”这件事了。

某次我跟我爸调侃说，你们现在也帮不了我什么，就自己照顾好身体，不要给我添麻烦，我远在北京，你们病了我也一时三刻赶不回来。

我爸点点头，其实我们也特别想帮你们一把，但真的什么也帮不了，也是有点难过。

我一看我爸那神情，又赶紧闭嘴了。我知道他在说真心话，但我只能当做玩笑话听听。

有时在饭桌上，有什么好吃的我家人都会夹给我，我说你们也吃啊，我又不稀罕这些。

我爸就会说，我们老啦，吃什么都只是续命，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对身体好。

我也打趣，我都三十岁了，还长什么身体呦。

我爸说，你就算六十岁了，在我们眼里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妈则会在一旁感叹，是啊，你都三十岁了，我们能不老？

今天吃饭的时候，我问我爸，什么叫六十耳顺？

我爸说，在我的理解里，可能就是六十岁就听得进去忠言逆耳了，知道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再去要求孩子了，该听听孩子的想法了，该知道不能什么事都必须自己做主了。

我点点头，佯装欣慰地说，你真的长大了。

我爸要打我……

6

到了我这个年纪……

每个人，或许都会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但后面的内容却不尽相同。

每一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一次的讲述，其实都是往事镌刻在生命里的铺展和总结。

有时我会想，这种差别，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代沟？

但后来我觉得，这种差别，其实是在不同的年龄下，我们看待人生的不同。

这种不同，不是注定我们无法彼此认同，而是意味着，我们在不同的年龄下，要面对的事情有所不同。

而就是因为这种不同，我们才有了各种对于生命不同的书写。

我曾写过：每一代人都有不同的焦虑，每一代人的焦虑都各不相同。

但实际上，哪怕是同一个人，处于不同的年龄，焦虑的点都各不相同，或许，我们会抱着这种困惑和疑虑一直走下去，直至最后的结局。

我还记得电影《霸王别姬》里，有这样一个小细节。

在电影开始，小石头嫌弃练功太辛苦，偷偷溜到戏院看戏，他看着自己的偶像在台上唱念做打一气呵成，台下人山人海，叫好声一片，小石头突然就哭了。

小石头边哭边说，他们怎么成的角儿啊，得挨多少打啊。

有时我也会想，我什么时候能成角啊。

但事到如今，你看到了吧，每一个人的背后，其实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每一次的光鲜亮相，背后都有更多的辛酸作为支撑。

每一个人，都曾熬过漫长的夜晚，在无人的寂静里，独自感受当下的孤独。

有人曾比喻，岁月是河流，连续不断的、奔涌向前的。我们日复一日地栖息其中，它把我们的生活牵引着，朝着未知的方向滚滚而去。

每一个日出日落，都是一次远航指路的孤灯。

人世万物，天地灵爵，终将变成速朽的往事。

只是啊，在某一刻驻足回望的时候，你总会发出一声感叹。

到了我这个年纪啊，就应该明白一些事了。

那些故事，应该就是我们或悲或喜，或动或静，喜忧参半的成长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