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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轮回》:前方,奥秘更深更远

2020-07-24  本文已影响0人  江岚_美国

首先要祝贺饶蕾的新书出版,也借这个机会向大家问好! 今天的主角,这本诗集的作者饶蕾,和我是邻居。但在读到她的诗歌的时候,我并不认识她。

我刚搬到纽约州没多久的某一天,偶然间听一个朋友说,在这个小地方的华人社区里,有一个很喜欢写诗的人。我当时只是哦了一声,并不太以为然。因为这位朋友是个典型的文青,偏爱诗歌。他自己写不出来,就特别关注能写的人。久不久会拿一些他的朋友圈里的人写的诗歌给我看,让我帮“点评”。那些文字绝大部分是根本无法“点评”的。比如,写了七言四句,作者就认为他写的是“绝句”,押着仄声韵,基本的粘对规则也看不到,你怎么点评呢?

自从网络文学开始风靡起来,写诗,或者把自己叫做诗人的人太多了。而诗歌,不论用世界上哪一种语言来写,也不管是古代还是当代,作为一种文学样式,它形式上的短小,不是断裂的,破碎的,简单堆砌的不知所云,而是精炼文字的成果。在一个受体式限制的篇幅容量里,一个作者在最低限度,要能够用文字的美感,呈现出了客观世界的诗意,这些文字才能够被叫做“诗歌”。

过了一阵子,这个热心的朋友把饶蕾的诗歌拿给我看。当时看的是哪几首已经不记得,只是印象很深,觉得这些的确是可以被称为“诗歌”的诗歌。所以我就请这位朋友帮介绍,认识了饶蕾,也看到了更多她的作品。在和她交流的过程当中,关于创作,她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这些诗歌不是我写出来的,是这些句子自己跳出来的”。这句话所传达的信息是,从一个创作者的角度来看,饶蕾这个人对周围的客观世界有种先天的敏锐直觉,同时也具有将这种直觉转换成诗歌语言的基本文字功底,也就是说,她具有一些写诗的天赋。

诗究竟是什么呢?“毛诗”大序里一开篇就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人心里有了“志”,化成语言的形式就成为“诗”了。那么“志”又是什么呢?先秦时代的人们对“志”这个字的理解比较狭窄,专指治国平天下,专指政治上的理想、志向、怀抱。到唐代,经学家孔颖达说:“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在孔颖达看来,“情”和“志”是一体的,“志”里原本有“情”,"情"里面也不缺乏"志"。诗歌是人的思想、情感和意愿,是人的整个心灵世界借助语言的综合呈现。不管是言志也好,缘情也好,也不管评论家或者作者怎么在这二者之间取舍,怎么做出好坏优劣的判断,中国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讲究的是呈现人的心灵世界。诗歌里的客观世界也是人心对客观事物的感知或者来自于客观世界的感悟。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诗歌里的世界往往不是直接的、客观的、现实的,而是经过了作者的取舍,经过作者的审美过滤和加工,融入了作者的价值观念和个人情感,是间接的、抽象的、主观的。

于是同样的一个客观世界,在诗人的笔下就有了千差万别的诗情诗境。有的慷慨激昂,有的热烈奔放,有的清新,有的含蓄,有的质朴,有的华丽。饶蕾的诗歌总体来说,抒情的气韵比较清新,比较单纯。她可以将个人经历的,纷繁复杂的现实高度概括,很自然地化成诗歌意象。比方她说“歉意是一枚秋叶/在我心头红了脸庞”;“我本能地搂紧自己,心跳的频率流入掌纹”;“年轮生出刺眼的白发,做酸甜苦辣的/刻度,衡量日子的空和满/岁月缩短是非成败的距离/许愿瓶无悔,漂流时光长河/每一缕晨曦,每一枚落日/渴望的眼,滴落的汗/鸿毛与泰山的重量已无法称量。”这些意象都很生动。把抽象的概念或者情感细节通过视觉、听觉或触觉的具象呈现。化无形为有形,化无声而为有声,字句之间音韵的对照也比较鲜明,这种例子在她的诗歌里有很多。她的诗句以短小取胜,她比较出色的诗行往往是句短笔轻,准确把握住客观对象的特征和事物的客观规律,在较小的空间里回旋,显示出她敏锐的审美感受力,和驾驭诗歌语言的能力。而这些具感的意象成为她诗歌里一个个基础的细胞,构成诗意起伏、诗情浓淡、诗美强弱的层次。让读者能够体味到一个新鲜而又似曾相识的世界,回归的自然景观和情感景观很亲切。从收篇来看,饶蕾的创作手法也比较熟练。她的诗歌总体上比较流畅,到结句也能够完成一定程度上的迷惑自解。

当然一切景语莫非情语。饶蕾的诗歌文本是她的内心世界和个人生命经验的投射。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国人大多都有显著的地域特征,但是在饶蕾的诗歌里你真的辨识不出,她属于塞北、中原还是岭南,而饶蕾是标准的东北人。她的诗歌语言的精致有种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的清淡、柔婉而流畅,不惹是生非,不怨天尤人,不絮叨琐碎,也不声嘶力竭。这些都是饶蕾诗歌里很显著的优点,也是大家之所以喜欢她的诗歌的主要原因。

正如我和每一位熟悉或不熟悉的文友们反复聊过的一个话题,我们彼此砥砺扶持的路上,无非是希望大家可以一起携手写得更好。如果我们创作只是为了单纯的自我宣泄,那也就没有必要来讨论写得好与不好的这个问题,因为自我宣泄不需要被任何人点评。但是如果我们真的喜欢写,就必然想要写得更好,那么批评就比点赞来得更具有实际意义。在创作的状态上,我们通常看到的作者大致上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自我”的写作,也就是说,这个作者她不论处理什么样的素材,不论用什么文体,她整个人总是和这些素材搅在一起,她主体的思想感情、观点态度通过对客体的抒写直接呈现,把读者很快地抓进去和他们共情,我们当中大部分人的写作是这样的。子皮,凌岚和桃花的状态和我们有些不一样,相对来讲她们更“自律”,更理性,她习惯于站在半空里,居高临下审视、解剖素材。作为一个读者,你看她们的东西的过程类似于剥洋葱,越到后面越辛辣,也就是说,她们作为作者主体的价值观和审美取向是隐性的,但越到后面越清晰越尖锐,越清晰。不管是完全投入的“自我”创作,还是冷静旁观的“自律”的创作,都是确立了"个性"的创作。好的作品一定是具有鲜明个性的那一些。

我希望能够在饶蕾未来的诗歌创作里看到更鲜明的“个性”呈现。关键不在篇幅的长短,也不是文体的差异。王国维说,主观的诗人不可多阅世,客观的诗人不可不多阅世,当然难免过于刻板。但王国维的所谓“世”,狭义上说是现实,广义上讲就是人生。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不阅世根本不可能,既然一定要阅世,就必然感慨极深。当这种感概化为文字,如果只是从众的,飘忽的,只有情感的滞留,而没有在纠葛、矛盾和得失之间重新确立生活现场的维度,那么在诗歌语言表面的张力之外,就欠缺一份力贯全局的重量。《轮回》这本里的一些篇章,尤其在第二、三、四部分,可以看到饶蕾在过去习惯的抒情小品的基础上,有了一些主题的扩展,但行文的轻柔飘忽也难免减弱了思想的体积和情感的份量。

单单从意象营建这一点上来讲,有些篇章里也可以看到在人文社科方面的知识基础比较薄弱,出现硬伤。饶蕾也不妨有意识地强化一下这些方面的知识。我更期待她在意象构成本身和意象之间的联接能有一个更深层次的,思想情感的揭示,历史时空的挖掘,以及对我们所代言的,移民社会生存挣扎的揭露。让她的自然成章,出口成章的诗歌创作天赋走上一个新的台阶,抵达奥秘更深更远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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