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的故事

一

宽阔明亮的教室，安静的自习课。他在讲台上埋头苦读，双眉紧锁，不住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她心中一动：明天才正式开学啊，真不愧是老师钦定的班长。她一笔一划地将他的名字写在草稿纸上，似乎从此便有了确切的联系。

可是，他骗了她。他的出现本就是她生命中一次微不足道的绽放，是一个一点也不惊天动地的骗局。

后来她才知道，他跟其他十几岁的男孩子一样，大胆、张扬、与勤奋刻苦的学霸男神南辕北辙。可就在那一天，那一刻，那个画面已经永远在她心里定格。但是，不怪他，那时的她不起眼地坐在教室的角落，自作聪明地欣赏着所谓努力聪明的男孩。

后来的日子里，她一度觉得那样不公平，他的世界里花红柳绿，可没有人像她一样，在见到他第一面就注意到他，一直那么专注，那么认真。

二

美术课上，面无表情的老师在讲台上唠叨着写字的技法格式，她和他在下面开小会，叽叽喳喳不停。

他说得云淡风轻：做我妹妹好不好？

她心底万丈惊雷，吞吞吐吐地说道：好，好啊。

只是，她自始至终开不了口，叫不出那一声哥哥。

班里的集体活动、文艺晚会，她拿着相机四处拍照。守护着心里的小秘密，她刻意让每一个镜头里出现许多同伴，眼里却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都已经是他的妹妹了，她却不敢同他讲太多话，生怕泄露心事。晚上大家躲在被窝里玩手机的时候，她不刷明星绯闻，不玩游戏，也不去空间，只是在自己的小号里有一句没一句紧张地和他聊天。那个小号里，只有他一个联系人，只是她却要装作别人。她想起跟他说第一句话时，按键的手都在颤抖。

下课后，他郁郁不欢地找到她，陪我去操场散散步好吗？她义无反顾地应允，初春的冷风凛冽，她牙齿冻得发颤，就咬紧牙根说话；腿冷得发麻，就捏紧拳头走路。第二天她头昏脑胀，昏昏沉沉之余，还一直想着他问她的话：我想追一个女孩子，你帮我出出主意好吗？

她想，她自己还没有追过男孩子，也没有被男孩子追过呢，怎么出主意啊？

后来，那个女孩子还是成为她的“嫂子”。原来并不需要她的主意，他想做的事，总能做得到。

三

她是个爱面子的姑娘，但却总成为他玩笑的对象。一群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夸张地模仿她出糗的模样，一次又一次。她最初还生气委屈，后来便不再说什么，她想，他大概根本不明白，她有多么丢人。

她软弱爱逃避，却总要听他抱怨生活中的愤懑不公。她一一听完，劝他忍让，他不耐烦地指责她，一个人应该去面对和反抗那些不公，你这是逃避。她沉默着不去否认，觉得他让她一次又一次地看清自己的无能。她想，如果他真的愿意了解她，就该懂得，她已经逃避了太久。

后来有一个小学妹，天真开朗，闯入他们的朋友圈子。他喜欢那小学妹，她的朋友们都喜欢小学妹，唯她始终对小学妹没有好感。他云淡风轻地笑笑，别这样，她也是我的妹妹啊。她突然就难过了，那小学妹有这样多的哥哥姐姐，可是她只有他一个啊。

他和女朋友吵架了，女朋友请她劝和。她违心地对他说，你要对女朋友好一点，要在乎她的感受。他却不以为然，历数女朋友的“罪状”，言语之间都是愤懑，还有责怪她多管闲事的意思。她终于忍不住，当着他的面哭着跑出去。她其实觉得很悲哀，如果连对待女朋友都有这么多不满，可以如此冷漠，那么她对他而言，又算什么？

她同朋友闹矛盾的时候，也曾同他诉苦。小女孩子的别扭心事，其实没有什么过分，却将她的脆弱和要强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她想，他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可是他却转而告诉了自己的女朋友，后来竟在他们的朋友圈子里都传开了。她觉得，她是真的失望了，他又欠了她一样东西，叫作秘密。

时光渐逝，他们熟稔之后也常常吵架。吵架的时候，她不如他懂得辩驳，也不会针锋相对，每每落在下风。只有一次，她假装生气，当着朋友的面第一次朝他大吼，继而忿忿地从他面前跑开。最终他也没来哄她，他们之间那一场唯一的大风暴，就那样不了了之。

四

临近毕业，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写下长长的文章，记录了他们之间愉快或不愉快的点点滴滴。可是写完后她再看，字字不离小女孩子的稚气，她突然便觉得没意思了，她想，自己究竟能算什么！

她狠狠心，点燃了那些心事。第一次发现，原来纸张烧过之后只要不散成飞灰，还能保持纸张的形态，碳素墨水书写的字迹居然就依然留在燃烧之后的残余上。她哭了，将灰撒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他把手藏在身后，问她，嘿，小丫头，我的毕业礼物呢？

她眼神躲躲闪闪，啊，还没来得及准备。

他左手拍拍她的脑袋，好啦，开玩笑的，我是哥哥，哪里要你的礼物？右手把一个相册塞进她手里。

相册里是她的朋友、她的同学们的照片。她心里感动不已，到底是他知道自己珍视什么。只是，只是，那些照片里，他的身旁站着的，总是他的女朋友，而她隔得似乎好远，好远。

她抬头笑了，好啊，礼物我就不准备了，你是哥哥嘛，哥哥，我祝你前程似锦。

五

八月盛夏，他打电话跟她报喜，他们考到了同一座城市。他兴奋地大喊，小丫头，你不激动吗？你不激动吗？我们居然到一个地方了。

她心想，激动啊，怎么能不激动呢？毕业那时，第一次叫了他一声哥哥，也怀着最后一次的心态。她本以为，流年已逝，岁月匆匆，那之后他们自然各自西东。可谁知道，竟然又到了一处，只是不知，是喜是悲。在那延续的时光里，不知道故事会有怎样的发展，也许最终不过是明白距离产生美。

成长到了一个新的天地，他们终于有了各自的朋友圈子，交集越来越小。她总害怕他们便真的没有交集了，所以每每聊旧事，想要抓住那零星的回忆。于是偶尔几次通话，也总是他自顾说着对未来的忧愁，她便沉默；而她提起过去的旧事，他一样忍无可忍。最后的最后，他们对彼此之间的疏离心照不宣，终于不愿再粉饰。

她想，他不喜欢提过去的事，那就不提了；他有他的选择，也不必再过问；他不喜欢踏踏实实地学习生活，那也不必再劝。只是感到有些悲哀——他在朋友圈里大喊无聊的时候，也想不起那天是她的生日；她最怀念少年时光的时候，也只记得他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觉得，她终究是失去了什么。或者，是放下了什么。因为在一起太久了，所以便习惯了；于是分开久了，当然也要习惯。

原来那记忆中漫漫长长、细细碎碎的情感，终究不过化在了成长的时光中。待到少年们都没了欲语还休的心事，没有了小心翼翼的试探之后，多少事不过付之一笑。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故事太平淡，平淡到连她自己都怀疑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