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连载）回首明月落花处58
我们白头偕老
眨眼间，哲昊的百日礼了。外公院子里，在小姨父的手掌上，哲昊咧着没牙的嘴，笑得跟天使一样。留下一组照片后，小姨父就带着哲昊，带着小姨，返回省城自己家去了。
春天也无可抵挡的来临，陈繁荣的生活也进入另一篇章----她怀孕了。
陈繁荣是妇产科医生，熟知自己的生理周期，江恒康后来也熟知这个规律。婚后不久，两个人严阵以待的就是那一天。前一晚上，两个人还在枕头上玩笑，
“明天就可以知道，我是不是又做了一个月的无用功了。”
“妈妈说，我要还怀不上，过两天就带我去庙里拜拜菩萨。”
“咱们不去，咱们也不着急，菩萨会多给我们一段时间，再说，生理期拜菩萨，是对菩萨不敬，这个我知道的。”
两个人没心没肺的笑着，打闹着睡去。第二天一早，江恒康梳洗好来唤陈繁荣起床，陈繁荣抓着被子，皱着眉头，“老公，我还想睡，不想起床。”
江恒康当她撒娇，伸手把她掏出被子，哄她，“你们科还要交班呢，你可是从不迟到的。”
陈繁荣极费力地睁开眼，噘着嘴，披上睡衣进了卫生间，江恒康一直听不到放水声，伸头看，陈繁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不转睛，
“老公，我例假没来，我认为我的倦怠是妊娠反应……”
“真的吗？”
“反正我例假没来。”
……
这是陈繁荣第一次怀孕，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家人都欢喜不已。陈繁荣作为准妈妈更是欢喜，但是，她的妊娠反应，实在来的太快又太折腾，跟生了重病一般：胃肠道反应自是不必说了，倦怠感与日俱增，她说自己眼皮都睁不开，身上所有的骨头都失去了支撑力，她就想倒着歪着。还有科学角度不能解释的反应——她没法喝水，所有的水到了口边都泛出汽油味，这边嗓子眼里要冒烟，那边别人一喝一大杯的水，到鼻子前，她就得吐到稀里哗啦。吃了外公的几服中药，进食稍顺利一点，但也仅只限于在胃里停留的时间稍长一点而已。如此一星期折腾下来，已经有明显的脱水和电解质紊乱征象时，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妊娠剧吐的病人了。好在，为方便照顾，她又住回她出嫁前的闺房，科里也给她批复了病假，她每天就浑浑沉沉缩在这一方天地里，辛苦孕育她的孩子。
也就在确定她怀孕的第二周，江恒康中午回来，她的床头立着输液架，上面还有4个500毫升的药水瓶，墨菲氏管里的药水不紧不慢一滴一滴，他的老婆正沉沉睡着。江恒康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收拾整齐，忍不住伸手去抚她小脸上轻皱的眉头，枕头上的眼睛睁开条缝，认出江恒康，又合上了，小嘴一撇，两滴泪流出来，
“别动我，睡着了我会舒服点。”
“老婆，你这三天就没下过床，这会儿阳光正好，我抱你在阳台上晒会儿吧？”江恒康轻轻拭过她的眼角，无比心疼
“我起不来了，就想睡嘛！”繁荣烦躁地翻过身去
“你自己做医生的，这样老睡着肯定不好，才一个多月，就靠补液来维持，后面怎么办呢，这孩子怎么这么折腾你呢？”
“过段时间可能就好了，没事的。”
“可是我妈说你不让她来，让她照顾你不好吗？”
“不是的啊，她来也不能让反应减轻，反而连累你爸。哎，你别叨叨了，可能过几天就好起来了，你扶我起来，去太阳底下晒会儿吧。”
“你中午吃点什么好啊？”
“3500毫升的液体量，我今天没打算吃的，让胃肠道休息两天，”太阳底下，繁荣半闭着眼，精神似乎好些，叹口气，“你说，这孩子生下来，会不会怨我这个妈妈呢？”
“他把你折腾成这样，还想怎么样啊？”江恒康轻轻摩挲着陈繁荣冰凉的手，“怨你？我现在就想揍他！”
“生下来你就不会这样狠。”
“你受苦了。”
“你体谅，我就没那么苦了。再怎么样只有280天，有希望的。”繁荣强扯起嘴角，主动劝慰。江恒康看着她疲累却安宁的面庞，酝酿一句话又憋回肚子里，终究没忍心说出来。
陈繁荣的症状完全没有缓解的迹象，主要在胃肠道反应上：不能不吃，却吃不下去，撑着吃两口却得立马连着胃液一起吐出来才算罢休；每天3500毫升的液体输进血管，到江恒康看见的时候，她就跟吹足气的橡皮人一般，浑身上下，不说摸上去软沓沓的，看上去都恐怖。
娘家的几个人司空惯见，陈妈不厌其烦地钻研着各种菜谱，炖锅24小时工作；陈爸从补习班回来就到她房间来，鼓励她咬牙吃，哪怕只在胃里过一次，也可以吸收些；舅妈来一次就带些胎教书籍或孩童用品来；这日梅眉休息天一个人过来看她，躲过江恒康，很是得意地说，
“一直到今天，我心里才舒服了点。”
“我这样你就舒服了，什么人呢？”
“你是蜜罐里长大的，从来只有我羡慕你的份；可是你看我怀黄小凯，到生产，跟没事人一样我过来了，看看你，哦哟，终于有了我可怜你的时候哦，”梅眉自己吃着桔子，口里还啧啧有声，“只有看我吃的份啦，还不怕说不过你……”
这时候，陈繁荣真的没有跟她斗口的心思，也没有了打闹的气力，歪在枕头上，“等我生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有二百多天，你生下孩子，就会更温柔了，不可能记得我这个仇的。”梅眉有恃无恐，眉飞色舞起来，“这些水果你都不想吃啊，那就便宜我啦，哎，我光逗你玩，忘了正事啦
“道士跟何文娟5.1结婚，请柬马上就要送过来了，可是你这样子怎么去呢？”
“要不你把礼物带过去，看江恒康有没有时间去吧。”
“你要不能去，你家那口子也不可能去的吧！”
“哎，还有两个月呢，我能好起来也说不定；也可能何文娟巴不得我们不出现……”繁荣唇角扬着无奈的笑意，换口气，“我要去卫生间，你扶我起来”，”
繁荣坐起身来，在床边停了一会儿，才趿上拖鞋；梅眉一只手举着点滴瓶，一只手借给陈繁荣扶着。才走到房门口，繁荣停下脚步，轻声说了一句，“哎，不行！”放开扶着梅眉的手，两只手扶着门框，身体却软软的滑倒。
梅眉几曾见过这阵势，蹲下身尽力把她靠起来，扯着哭腔放声喊，“江恒康！江恒康！阿姨！快来啊，快来啊！”
闻声冲上楼来的江恒康还算冷静，指挥梅眉举好输液瓶，再把陈繁荣蜷曲的身体放平，靠进自己怀里。跟着上来的陈妈，看着自己女儿在女婿怀里已经张开了眼睛，撇撇嘴，接过梅眉手里的输液瓶，问，“她起来干嘛？”
“她要去卫生间，我一直扶着她呢，阿姨，繁荣不是真的生什么大病了吧？”梅眉惊魂难定，
“别怕，体位性低血压而已，她自己有数。”
“妈妈，我是你女儿，不是你的病人，你可不可以用一个妈妈的态度来照看我？”
“你看，她能表达自己的不满了，”陈妈一脸轻松地跟梅眉评说，“思维正常，表达能力也在，不会有事的。江恒康，把她送床上去啊，这手都酸了。”
江恒康把她送到卫生间后才把她送回床上，候到梅眉离开，江恒康皱着眉头说，“老婆，你这孩子怀得太辛苦啦，还这么吓人。”
“孕妇体位性低血压常见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而出现大的并发症，别担心啦，我今天听《桃太郎》，你开始读吧。”
江恒康把书拿在手上，却是努力说了另一句话，“老婆，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吧？”
繁荣在枕头上使劲闭着眼，努力平缓语气
“知道你是心疼我。可这是我们的孩子，也可能是我们惟一的一个孩子，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啊。”
“也许下一次怀孕不会这么辛苦 ……”
“你也知道是也许，还有可能比这时候更辛苦啊；人工流产则是心理和身理的双重痛苦；老公，妊娠头三个月，都不好过，三个月后，宝宝就有感应，妊娠反应会减轻，有你陪着，还有这么些亲人都看着，我能撑过去。”
“要知道怀孕让你这般辛苦，我宁愿不生孩子。”
“尽说傻话，宝宝听到会不高兴的。你读书给他跟他妈妈听呗。”
江恒康揉揉自己的鼻子，打开书，逐字逐句地念下去
……
“老婆婆看到老公公那一幅馋相，便拿出了菜刀，将桃子切了开来。可是当她将桃子切剖开的时候却听到“哇哇”的哭声。原来，桃子中间迸出了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宝宝，正在大声地哭着。多么奇怪的事情啊！这桃子中居然藏着一个这么可爱的宝宝啊！……
“老婆婆急忙把这个小宝宝抱了起来，并且很高兴地摇着，因为，他们一直盼望有个孩子。所以，意外地拥有了这个小宝宝，老夫妇心里非常地高兴”……
陈繁荣闭着眼睛跟着江恒康念后面的一段，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她又睡去了。欢喜和向往浮泛上她的脸庞，属于女人天性里的母性，令她的小脸更加安宁和温柔。江恒康凝视这张小脸良久，把一只小手圈在自己手心里良久，又放回被子里，掖好她的被子，起身回到她的书桌前坐下。案头摞着一沓厚厚的《父母必读》，想来是小姨把她的育儿宝典都留下来了。江恒康抽出一本，漫不经心地打开一页，又转头看床上安睡的陈繁荣，他唇角飞扬，笑意爬上了眉梢。
曾几何时，陈繁荣还只是他心里的一页轻梦。当繁荣许可订婚的时候，连他自己的妈妈都不看好这一场恋爱，更不要说婚姻了。为了她，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江恒康是做到了。他为她，斩断了所有已经存在或可能存在的风月债，喜新忘旧也好，忘恩负义也好，指责和不满，过耳即散，只要不影响他在陈繁荣面前扮情圣就是胜利；曾几何时，中秋家宴上，感受着外公外婆、陈爸陈妈、舅舅舅妈的相濡以沫的温暖时，那一刻对神仙美眷的认同和向往是如此浓烈，也认定自己的眷属必为陈繁荣。而之后，他为她，确实收敛心性，真心真意以待，好在苍天不负，终抱得美人归。而婚后，除了厨房，自家厅堂也好，别人家的厅堂也好，陈繁荣都是给他长脸的老婆，他的感觉是满满的得意，满满的幸福。
这会儿他又想起挑结婚请柬的时候，在各种模式中，她挑了印隶书体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大红色中式样本，然后两个人一张张，一笔一画认真写上：谨定于****年**月**日**日，假座****酒店，举行结婚典礼，敬备薄酌，恭请***携家人光临，共同见证我们的美好时刻。两个人的名字并排落款。江恒康有一笔流利的行书。陈繁荣的闺房里，灯光下，陈繁荣半靠在床头，把受邀者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江恒康低头伏案，奋笔而书，写好的贴子交回给陈繁荣，半吹半晾到墨水干透，又细心装回封套内。
最后收拾的时候，两颗脑袋趴在桌子上，中间是高高摞起的热烈喜庆的大红请柬， 江恒康握起陈繁荣的手，“我们白头偕老，”在江恒康热切而期待的眼神里，繁荣凝重重复“我们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是信念，更是一辈子的承诺—--“我们白头偕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