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山下 37
37.再添一女增愁容 躲避山洞生男丁
一个初夏的早上，青山家的四合院沐浴在朝晖里。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子幽绿滴翠，花蕾像红珊瑚、红玛瑙，绽放的花朵红得惹眼，落花的小石榴像一个个红灯笼。微风吹过树影婆娑，落红满地，给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儿增添了勃勃的生机。
青山倚着院子里的石榴树干焦急万分地等待爱人的分娩，为了控制紧张的情绪，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满树的石榴花。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石榴花...石榴花...莫非爱人又生出一朵花不成？”
突然一个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屋内传出，划破了小院的宁静。
接生婆响亮地叫着：“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青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自语道：“又是一个千金，已两千金了。”心想，爱人又该失望了。他连忙进屋，坐在床前，疼爱地擦去爱人脸上的汗水，给她拢拢痛苦折腾时散乱在脸上的头发。照例在爱人前额上亲了一下。接生婆已见惯不怪了。收拾好东西被田老汉迎到另外的屋子去了。
田园似乎体力消耗殆尽，疲惫地闭着眼睛，也不看躺在身边襁褓中的婴儿。孩子也许在母亲的产道里经受了痛苦的挤压、挣扎也累了，不再啼哭，许是睡着了，卧室里一片沉寂，连空气都凝滞了。
青山给爱人倒了红糖水欲用勺子喂她，田园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推青山端着碗的手臂，碗滚落在地上 ，糖水四溅。田园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快把丫头片子抱给人家吧！我不想看到她”说着眼泪像小河流水，哗哗地顺眼角往外流，浸湿了头发和枕头。
田园为什么这样极端，难道她不知坐月子不能生气吗？，难道她不疼自己的骨肉吗？
都不是，她是情绪失控了。按照计划生育政策，她不能再生第三胎了，心心念念想生个男孩传宗接代，结果又生个女孩，命运真会捉弄人呀。她彻底绝望了。
青山鼻子酸酸的，心口隐痛。想着爱人十月怀胎的辛苦，将近三百个日夜的守望，男孩梦的破灭 给她带来的失落和伤痛，更加理解和心疼自己的爱人。他搜索刮肠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安慰爱人，只有用肢体语言来抚慰爱人痛绝的心。
田园哭着说：“你不是说我的土地肥沃，你的种子好吗？咋老生丫头片子哩！这下田家算是绝后了，你入赘过来还有什么意义。”
青山接过话茬儿说：“谁说绝后了，政策不允许生咱认罚款，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砸锅卖铁，定生男丁。”逗得爱人哭笑不得。
青山看爱人不哭了 继续说：“我这回豁出去了，你当我嫁到你家是吃干饭的，我的使命就是为田家传宗接代的。为生男孩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入地狱我也在所不惜。我还真不信生不出一个带把的。”
田园噗嗤笑出声来。
田老汉却笑不出来，他抱着旱烟袋蹲在东屋的墙角唉声叹气，头直往墙上踫。半垂的眼皮底下含着浑浊眼泪，嘴唇嘚瑟着自语道：“这……这田家不是绝后了吗，这都是我造的孽，报应啊！我对不起祖宗啊！”
田老汉眼前又浮现出这几十年日里、梦里反反复复像幽魂一样缠绕折磨着他的一幕：
二十多年前，田园的母亲要生第二个孩子了。她父亲正在给村上人家盖房子，那个年代的农村年轻男人对女人生孩子似乎不知道重视，认为母鸡下个蛋而已。派人去叫他回去他还不好意思。想着家里有他娘在，有接生婆在，没他男人家什么事。结果他老婆难产死了，没见天日的男孩也死了。这是他一辈子的伤痛。他感觉是他的疏忽害了两条性命，闺女生不了男孩子是上天对他老汉的报应。
计划生育朔风正烈。墙体标语，广播喇叭铺天盖地，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什么“该流不流，扒房牵牛！”“该扎不扎，见了就抓！”“该引不引，株连六亲！”“喝药不夺瓶，上吊就给绳！”“惩治窝藏户，牵连关系户，打击野蛮户，追回逃跑户，扎好儿女户！”自打田园生了女儿的那一天，计划生育专干五次三番地通知田园去结扎。青山推说田园有病身体虚弱补养几天再去结扎。
田老汉心里很清楚，这一旦结扎，老田家彻底绝后，田家的香火就灰飞烟灭了。
田园更是焦急万分，夜里做噩梦，一个带着大口罩的人用刀子在她肚子上切开口子，割断了她的输卵管儿，她“嗷”地一声惊醒，通身汗流。 她给青山说：“这光躲也不是个事儿，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咋办哩？”青山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走！往哪里走？全国山河一片红，像我们这号人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那这是唯一的办法，别无选择！”
青山与田老汉商量对策，田老汉说：“我给你桐柏山的三叔联系过了，就是我的亲弟弟，那时候由于家里穷，把他送给人家了，现在又回来认亲了。我给他说，如果计划生育紧的话就让你们去躲一躲。那里山高路险，又是泌阳与南阳的交界处，管得松。”青山无可奈何地说：“那我们只有远走高飞，听天由命了。”
青山把五岁的大女儿田苗送到了穿心碾村的爷爷家，带着田园和不满月的女儿趁一个月黑之夜坐上毛驴车由银山护送向深山老林里三叔家进发。走出桃园村的地界，进入了山旮旯里，牛车道上坑坑洼洼又长满了杂草，不仔细辨认就找不到路。山风疾，林涛吼。青山总感觉有一队人马在后面追赶。眼睛不时地往后察看。几只夜猫子此呼彼应地发出瘆人的叫声，一只野兔呼啦一下从路边跑到了林木深处，一只金钱豹站在前面的路口往这边望，眼睛在黑暗里像点亮了两只灯泡。毛驴紧张地打着响鼻，停着不动了。银山也吓愣了。青山和田园都看见了，青山吓出一身冷汗，田园吓得抱紧孩子用被子蒙了头紧紧地依偎着青山。银山方才反应过来，他冷不丁甩了一个响鞭，鞭声在幽深的山谷回荡，金钱豹便桃之夭夭。田园颤抖着声音说：“青山快把马灯点亮，野兽和妖魔鬼怪都怕光。”青山哆哆嗦嗦地说：“如……如果让抓计划生育的人看见咋办？”银山说：“深更半夜他们都睡觉了，谁还在这深山老林里值班呀！”田园说：“二哥说得对，快点上吧，过了这个山沟再吹灭。”于是青山手抖索着掏出打火机打着火，被吹灭，再打着，再吹灭。如此反复了几次，田园吓傻了，以为遇到了鬼吹灯。青山说：“是风吹的，快把被子抻开挡着风。”总算把马灯点亮了，大家的情绪方稳定了下来。
田园一直把奶头塞到婴儿嘴里，生怕她饿了啼哭，引来狼或被抓计划生育的人发现。小家伙也怪争气，一直乖乖地睡觉。青山在咯咯噔噔、摇摇晃晃、颠颠簸簸的毛驴车上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田园也睡着了。直到听见村庄上的鸡鸣、狗叫，激灵醒来，看见天已经麻麻亮了。青山问银山：“咱们走到哪里了？”银山打个哈欠困倦地说：“饶过这道岭就到了。”青山说：“我来赶车，二哥你眯一会儿吧！”
正说着村庄方向姗姗来了两个人，径直朝青山他们走去。走近了，气势汹汹的样子。近前盘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干什么去？”青山这时心咚咚敲鼓，表面却波澜不惊。不卑不亢地一一回话。那两个人说：“你们这样起五更出来是不是躲计划生育的？”青山说：“我们是孩子满月回娘家挪臊坡的，你看，这是我们的准生证。”一个胡子拉碴的人接过准生证看了看说：“也可能你们是躲避上环、结扎吧！”说着话，青山递烟给这两个人，并客客气气地给他们点上火，这才过了这一关，顺着牛车道朝三叔家驶去。
青山他们暂且在三叔家住下，计划生育专干经常挨家挨户像篦头发一样检查外来人口。青山怕连累了三叔，就让三叔给他们找个隐蔽的住处。三叔说：“离这里有三里地的白莲沟有两个山洞过去常有狼、豹子在那里卧，所以没人到那个地方去，回来我领着你去看看能不能住。”
青山看后感觉还可以，大山洞洞口太大，不好遮蔽，他选择了小山洞，小山洞口小肚大，里面可睡，可烧火做饭。三叔与青山一起把里面收拾了一下，从山上砍了树棒和树枝，在洞口两侧打了木桩，用铁丝和树棒做了柴门，垒了锅灶，从三叔家拿了炊具和米面油，一家三口就在那里安了家。用树叶子做铺地打地铺睡觉。晚上睡觉怕野兽打扰，就用大石头把洞口堵死，白天再扒开。
入住的第一天晚上，睡到半夜，青山他们被咕咚咕咚的声音惊醒，青山秉着呼吸细听，听见野兽呼哧呼哧喘气，撕咬柴门。田园说：“快把马灯点上。兴许它看到亮光会离开的。”青山就摸索着点了灯，然后敲了几下铁锅，野兽真的走了。吓得两口子再也没敢睡觉直到天亮。如此这般，夜夜灯明。过了几日，山上来了开矿的，住进了大山洞。青山也不瞒他们，说了实情。给他们打得火热，他们都是善良的人，有的人也有过跟青山一样的经历，都很同情青山，谁也不泄露他们的秘密。如果计划生育队到山上巡逻，他们就跟青山两口子打掩护。白天青山去山上采药，寻野果挖野菜，砍柴，多多少少也换一些零用钱。就这样日复一日，经酷暑，历严寒惨淡度日月。
青山他们走了，可苦了独自在家的田老汉。计划生育专干们像长了千里眼，青山他们走的第二天，就兴师动众一干人来到老田家让老汉交出田园。领头的说：“老田头，你把闺女藏哪儿了，今天不去结扎，让我们抓住不但结扎还要罚款。”田老汉说：“他们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你们去抓吧。”
第二天他们又来抓人了。找不到田园，没办法就把田老汉关了小黑屋。什么时候田园回来结扎什么时间放人。田老汉在村里威望很高，乡亲们去到大队要求放人说：“一人犯法一人当，你们抓一个瞎老汉算什么威风，有本事你们去抓田园呀！”计划生育专干头说：“放人也行，交清三千元罚款，交了罚款就放入。”田老汉手里没钱，乡亲们也凑不齐这个钱，最后，把田老汉家所有的值钱和东西全部清理走，只剩下了一座空房。
田老汉要赎罪积福行善，银山在河里捉了鱼送给他吃，他不声不响地又把鱼放生了……连走路都非常小心，生怕把脚下的蚂蚁踩死了害了性命。他听说盘古奶奶庙求子很灵验，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备好香表供品，穿上干净衣服鞋袜，特意净面净手表示对祖始奶的敬仰和虔诚。去进香跪拜求盘古奶奶显灵给他送一个孙子。 见了盘古奶奶摆上供品，燃香，香火燃烧很旺，心里甚是喜悦。据说焚香时香火呼一下着了，是人丁兴旺的好兆头。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一天青山去山上采药，正在全神贯注地挖药根时，眼镜蛇被毒蛇咬到了脚脖子。他是山里人，懂得一些自救的常识，用嘴吸出蛇毒，用草药捣碎敷在患处，没感觉特别疼痛。继续采药，大约两个小时后，出现头昏、胸闷、全身肌 肉疼痛、视力模糊。他感觉蛇毒扩散，就大声呼救，但喊了两声，声音嘶哑得就喊不出来了……在山上采药的白胡子老汉听到有人喊叫两声后没了声音，知道出大事了，就像山猴子那样利用藤条树枝穿山跳涧及时赶到，发现青山脚脖子上有眼镜蛇咬的痕迹，拿出用常备解毒丸掰开青山的嘴给他灌了下去，救了青山一条命。青山醒来后，看见白胡子老汉朝他微笑，以为是见了神仙了。原来白胡子老汉是一位修道士，破四旧的时候他在山上造了一个小房子，一边采药给山里人治病，一边继续修道。从此，青山与他成了忘年之交。他跟老中医说了他的情况。老中医给他口传了生男孩的科学秘方。青山根据老中医的口授画了一个生男孩的具体操作细则表，吃什么食物，同房之前，同房之中，同房之后怎么做，既繁琐又难把握。但为了要男孩，两口子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实施着。
青山心想，这回天意、人意相结合，双管齐下，肯定会生出个男孩来。
一个月后一个小生命又孕育在田园的腹中。
当漫山遍野的迎春花、葛花、杜鹃花，还有不知名的五彩小花盛开的时候，山上到处有可以吃的山花野菜，叔婶们带来了米面、油、鸡蛋、黑糖。田园要生了。
婶子找来了接生婆，做好了产前的准备，田园阵疼过后，肚子下坠有想屙尿的感觉，她自己知道要生了。青山坐在后面抱着田园，安慰她，鼓励她，可就是生不出来，接生婆费了好大劲，终于露出了一只脚丫，是难产的征兆。接生婆吓得手臂抖索，头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腿也发软，六神无主。折腾了半天那只脚也出不来。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每耽搁一秒钟都是对生命的亵渎，青山果决地让婶子把他替换下来，自己亲自接生，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在田园的肚子上左推右按，慢慢地把另一只脚挤压出来，还好，田园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孩子出来以后，鼻脸青紫，不会哭泣，接生婆掂起孩子的两只脚丫在屁股上拍了两下，孩子哇的一下哭出声来。青山和田园都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歌声，这是老田家的时代最强音，田家人的命运触底反弹，田家的香火有人延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