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声音

寂静的声音

      吴茗终于答应那位久负盛名的心理咨询师给自己做一次催眠，以望找出长期失眠的原因。在一个素雅幽静的室内，橘黄色的灯光下，魔术般的指令声中，吴茗躺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上，渐渐地进入了“梦境”……

                                      （1）

        在一个细长的街道上，初春的冷风吹拂着一个素衣女子的褐色长发，她上身是一件浅绿色体恤披着一个白色针织短外套，下着一条深蓝直筒牛仔裤，脚穿黑色中跟单鞋，洁白清曜的脸上缀着一双晶莹而略带忧郁的大眼睛。她挎着一个坠有流苏的粉红色水晶小包，漫不经心地一家一家地逛着商店。

        当她走到一家名叫“The Sound of silence”的服装小店时，被模特身上的浅紫色雪纺连衣裙吸住了眼球。但店里没人，她正想大声询问，却看见用优质木材装修的墙上写了几个字：“随意试穿，主人就在附近。诚意想要者请打电话139……”。

        吴茗觉得有点奇怪，但既然店主有此留言，她就索性先试穿一下吧，如果不满意，也不必打电话去担误时间。可是那条裙子就象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让她穿上如同一个坠落人间的仙子，有一种神秘又飘逸的韵味，这正是吴茗想要的感觉。于是她舍不得脱下紫裙，就拨通了那个电话。

        随着一辆摩托车的声音，一个矫健的身影倏然而至。他穿着一套蓝色牛仔服，眉清目秀的脸上表情十分冷峻。当他见到吴铭的一刹那：“小竹！你回来了？”

      突然，那男子像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声音立刻变得浑厚而富磁性，他对吴铭说：

      “这条裙子名叫：‘小竹的世界’，很适合你的气质，特别是颜色，有着和你一样的敏感和脆弱。”

        吴茗着实吃了一惊，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对自己的观察入木三分，让她不由得脸红起来。于是她问道：“你是谁？”

        那人一下子坐到柜台前，指着柜上摆放的一张相片说：“我是她的男朋友，现在这家店的主人。”

      吴茗才发现柜台上原来摆放着一个相框，相框由不同颜色宝石镶成的心形缀子连成的一根项链围绕着。于是她不由得去看了一下那个相框里的人，是有着乌黑直发的一位美丽女子。

      吴茗不禁对那男子说道：“你的女朋友真漂亮！可是她怎么不守着店子，你们这样做生意不怕丢东西吗？”

      那男子沉默了一下，声音变得凝重起来：“最珍贵的都已丢了，还怕丢什么呢？”

      吴茗觉得好奇，说：“我不明白你的话意。”

      那男子说：“你如果喜欢这条裙子，我送给你吧，不，是我替她送给你吧。她说过，每件衣服都有自己独特的灵魂，她要为它们找到最合适的归宿。”

      吴茗觉得从来还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她原以为店主过来最多可以商量个打折的问题，却哪有拱手相送给顾客的道理呢。于是吴茗说：“你女朋友是慈善家吗？如果她真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和人交朋友，那我可以见她一面。但我不喜欢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

      那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声音有些哽咽地说：“你不可能见到……小竹了。”

    “小竹？是衣服还是你女朋友的名字？”

      那男子走到门口点燃一支烟，然后缓缓地回头对吴茗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几年前，我大学毕业后到这座城市的一家报社，就是街正对面的那个单位上班。我经常从办公室的窗口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披着一头瀑布般的齐臀秀发，在这家服装店里忙碌。店里经常传来优美的音乐，这个店名‘The Sound of silence’是我很早就喜欢的一首曲子。

    “后来我去到店里，知道她名叫小竹，已经结婚。小竹结婚前很想开个服装店，就向亲朋好友借钱买下了这个小店。经朋友介绍，她认识了她后来的老公。当时，他很快就帮她还清了欠款。小竹心怀感激，就答应了对方的求婚。

        小竹是一个充满梦想却又多愁善感的女子，而她老公是个商人，却性格粗燥，不解风情。结婚半年后，小竹觉得两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正考虑要离婚，却得知已有身孕。小竹很喜欢孩子，觉得孩子是无辜的，所以决定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正在这时，我闯入了她的世界。

      我们性格非常的合得来，我的幽默风趣赶走了她的阴郁，我的浪漫理想满足了她对未来世界的憧憬。我们谈文学，评时尚，一起听音乐，看电影……。我骑车带着她在雨夜里兜风，我们在路上狂奔，她放声地大笑着。我喜欢给她讲各种故事，她常常睁着少女般天真的眼睛望着我。有时候我们会彻夜长谈，她说着说着话就突然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有一天我刚下班走出单位，小竹突然从背后用手蒙住我的眼睛，叫我猜她今天有什么不同，我猜了许久也没猜中。

        她告诉我：’小勇，你不是一直鼓励我要勇敢做自己吗，我上午去医院把孩子做掉了，我决定要和你重新开始生活，今后我要为你生个小孩！’

      我一下子蒙了，我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件事。因为小竹比我大几岁，而且我才从学校毕业，什么基础也没有。

      小竹象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红着脸对我笑着说：

      ’小勇，你别怕啊，我不会着急的，我会等你再长大一些，再象个男子汉一些。经济方面，你不用担心，我开过几年的服装店了，经验足够，也有了一点积蓄，不会让你为我而吃苦受累的。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天天这么开心，我觉得就足够了！’

      可是我，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脑袋一片空白。可能是我太幼稚了，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却让我感到措手不及和恐惧。

      于是我对小竹说：‘你先好好把身体养好，过段时间我们再仔细商量这事吧’

        小竹乖乖地点着头，把脸贴在我胸前，很听话地说：‘好啊！’。

      从那以后，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回避着她。有时是加班，有时是出差，总之以种种理由延长和她见面的时间。但每次见到她时，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的爱意。

      我知道她打掉孩子后不久，就去和老公办了离婚手续。但我避而不谈这个事，仿佛她从来没有结过婚一样。她也不再说什么，仍那么温柔地对待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后来，我到外地进修两年，先后认识了几个女孩。虽然都因彼此观念差异太大没有成功，但我也找了各种借口一直没有回来。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竹。

      我感觉自己心里喜欢的是小竹，但我又没勇气摆脱传统的观念。因为我知道，我的父母是不能接受一个比我大而且还怀过别人孩子的女人的。

      在矛盾中，我很少给小竹打电话，发的信息也是模棱两可的，诸如‘学习紧张’、‘十分忙碌’、‘一样的’等等。小竹也简短地回复‘是吗’‘那好吧’。

      只有一次，小竹发了较长的几句话，这也是我收到她的最后一条信息。她说：

      ’小勇，我最近要回老家住一阵子。你回来的时候，请帮我经营一下小店。钥匙还在那棵树下。’

      她说的那棵树，是我进修前和她一起种的一棵合欢树。我们经常在树下藏些让对方惊喜的礼物。

      我打电话过去，她已关机。第二天再打，仍然是关机。这样连打了三天都没打通，我想她一定是在和我赌气了。我想大家冷静一下也好，反正还有三个月进修就彻底结束了，我回去再和她好好聊聊吧。”

                                      （2）

      那个叫小勇的男子，在叙述时已连续吸了两只烟，他把吸完的烟头用脚在地上踩了几下，看着站在一旁发呆的吴茗，故作轻松地说：“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要送你这裙子了吧？”

      吴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仍然试穿着的那条紫裙，试想着那位叫“小竹”的女子当时的心情。

      “小竹就这样赌气走了没再回来？所以你决定帮她把以前的东西处理了？”随即，又奇怪地问道：“可你为什么要送给我，这条裙子？”

      小勇走进屋里，坐到一张沙发上去。他用一只手撑着低下的额头，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当时没有想到事情后来会是那样，以为小竹只是一时和我在赌气。还有三个月，进修就彻底结束了，我想趁回去之前，一个人冷静地把和她的事情想清楚，回去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因此，我当时没再给她继续打电话了。

      然而，还没等我回去，她父亲就打电话找到了我。

      她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小竹回去时，说想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但是发现她渐渐地不想吃东西，经常躺在床上，用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后来带她去镇上医院检查，说是得了‘心肌炎’。但她死活不愿意住院治疗，于是只好煎了几副药带回家吃。

      突然有一天，他们去到她的房间，发现再也叫不醒她了。 同时发现她手里还握着一部手机，打开后看到有一条没有发出的信息，上面写道：

      ‘小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做到真的离开你，我希望回到父母身边，能把你忘了。 我很感激你，虽然我们是在错的时间遇到的，但你是我最美好的时光。Sound of silence店里的每一件衣物，它们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灵魂，请帮我送给最合适的人吧，希望它们能找到最好的归宿。保重！’

      凭收信人的号码，她父母就这样找到了我”。

      吴茗听到这里，不经意的一颗眼泪顺着脸颊滴到了那件紫裙上。她望着眼前神情落寞的男子，问道：“小竹是因为心肌炎发作走的吗？”

    小勇摇摇头： “她离开人世的那天晚上，的确是急性心肌炎发作的原因。但我后来才知道，小竹其实早就患上了‘抑郁症’。心肌炎只是她患病后身体上的一种诱发病症。

      那次她把孩子打掉后，就去和老公办了离婚手续。除了这个小店，她什么也没要。可是我又没给她她以为会有的生活。她心里的苦，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小勇自责地用双手捂住额头，用沙哑的嗓音对吴茗说：“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好的。她很活泼也很开心……。是我伤了她的心，是我……”小勇喃喃地说着。

      吴茗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对眼前这个男子说：“你下一步怎么打算的？这个店……”

      话说到一半，吴茗却看见小勇低着头，泪水从他指缝间浸了出来。半晌，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对吴茗说：

        “几年来这条紫色的裙子，有许多人试过，但都不合适。今天看见你穿上它，我以为是又梦到小竹回来了。”随后，他又说道：

      “这条紫裙，是小竹最喜欢的。我想她一定会为她这条裙子感到高兴的！等店里的衣服全部找到最佳归宿了，我就去她老家的那个小镇，去她以前上小学的那个学校做一名教师。然后，和她父母一起生活。”

      看着小勇认真的表情，吴茗默默地走向换衣间。

      然后，她穿着自己的衣服出来，把那条紫裙装进自己的小包里。又走到柜台前捧起小竹的照片，用手轻轻地抚摸着。

    过了一会儿，吴茗对小勇说：“我要走了”。突然，她又从自己的粉红小包里取出一把小锁，交给小勇。

      小勇接过一看，是一把镀金的“同心锁”，上面刻着一行字：“与君相识，永生珍爱！”。

      小勇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带着一把锁？”

      吴茗幽幽一笑：“是我和前男友一起锁在树上的。可是，另一把锁现在已不在了，于是我把这一只也取了下来。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和小竹吧。”

      小勇把锁握在手中，问吴茗：“你男朋友呢，他现在在哪里？”

      吴茗没有回答，低下头背转身，往门外走去……

尾声

      在柔和的轻音乐和“5、4、3、2、1”的数字声中，吴茗从梦中醒来，看见心理咨询师正端着一杯清茶微笑着慢慢地走了过来……

寂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