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十七
又是一只柔软洁白的手在金黄色的麦田上抚摸。
除了金黄色的麦田、指甲、阳光、清风和号角声以外,我看见了自己身上闪闪发光的铠甲。
我知道她会在麦田中旋转,还会对着我微笑,并且牵着我的手穿过麦田,让麦秆上的露水沾湿鞋袜。上一场的梦境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这一切是多么的相似,就像同一个印模的复刻。
风笛声如约地唤起了夕阳,在《盲玛丽》的乐声中那一个白天又再一次落幕。我们再度牵着手坐在炉子旁。屋外,雪声依旧。
很神奇的是,我们在无边雪声中颇有默契地沉默着,谁也不想去打搅这份清幽。在我窒息的梦境中,我和我的盲玛丽封印在这里,在这注定被遗忘的一天,永远单调地重复·····
“又是你,不是吗·····?”她率先打破沉默。灰白的眸子,结茧的角膜,她的声音也像晨雾般灰白无力。
我一点也不惊讶她会认出我来。因为我也带着上一次在梦境中与她相会的记忆。而且,我很清楚现在也是一场梦。
“你好,”我微微一笑,对着眼前第二次见面的陌生女郎,“很高兴认识你。”
“你又来了······”她的眼睛盯着炉火:摇曳的火光带着面包的香气。窗外雪的微音伴着风笛凄凉的声音咏叹着。“你又玩这个陌生人的把戏······”我刹那间忆起,我和她早已认识她多年,只是当秋日夕阳斜照远方山麓时我又会与她做起初见的游戏。果不其然,她答道:“玛丽·伊格,很高兴认识你,斯维伐利亚·罗兰①。”
斯沃尔门②打开了一条缝,英灵们开始陆续登场。在蓝色光芒的指引下,天命之人将远走他乡。
我知道她在叫唤我,这应该是我在这个梦境中唯一的名字。我很荣幸,和查理曼大帝的侄子同名。我对这个名字无比熟悉,记住和遗忘它都是我的本能。
我不说话,因为我正在倒数。在那个注定的时刻来临时,我会像上一次的梦一样,化成螃蟹,再度被蚁群撕碎。我是知道的,这是我的直觉,而且这个梦和上一个梦真的一模一样。我已经看见她悄无声息地把土豆泥摆上桌面——我最讨厌的食物!为什么她偏要说是我最喜欢的?一切像演剧本一样在进行着,包括那从无边黑暗捶在我胸口的两拳也如约而至。征士再一次投入铁贞女③千把刀的怀抱中。快到了,致命的变形和对大海的无比渴望······
然而它并未来临。换句话说,我没有变成螃蟹。
鲜血是救赎。它从黑色剪刀绞开的白色手腕上淌下,顺着弯曲的手臂滴在我剧烈起伏的胸前。她的微笑和着粘滞的血,像一条缓慢流动的小溪,冲刷过来,裹挟着我回到天堂上的大海。就像那时耶稣所做的一样,她牺牲了自己。
她流干了体内的血,如空心的朽木般倒下,她的头倚靠在我的胸前——刚好还有力气再说几句话。但她没有说话,她的呼吸渐渐慢下来,灰白眼睛里流彩涣散。我逢场作戏地喊着她的名字,但没有用。她走了,没有天使作伴。
在变形的前一秒,她的死亡结束了我的梦。
①:罗兰是法国武功歌《罗兰之歌》的主角,相传该歌由署名屠若德的诗人叙述。
②:见前。
③: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