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构虚无的湖水

你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世界的坍缩，却不像是堤坝被洪涝摧毁时，顷刻间彻头彻尾的溃泻。霎时兴起、彼时全无的灾难反倒是灾难中的幸运片段，犹如沙滩上的游人面对的刚猛的海啸，在擦除你生命痕迹的同时也擦除了你逃难时的艰辛与恐慌，甚或是历经大逃亡之后，也许会贯穿你余生的心有余悸。像这样的灾难，与其说是瞬间的消解，不如看作是一种温柔的强势。

世界的坍缩则不然，它仿佛一场优柔寡断却又被强行烙下钢戳的缓刑，从来不会如期而至，却又总是有期可寻，期限到来之前你惴惴不安的等待，期限到来之后你便惴惴不安的等待下一个期限的到来，如同恶性循环一般，却又根本没有称其为循环的条件——无论期限已至或将至，惴惴不安的情愫总是每分每秒让你苦于等待的折磨。这贯穿而一致的情绪缝隙之中或许还穿插着无数次劫后余生的喜悦，但每当惴惴不安的感觉来临之时，喜悦便悄然而逝，残影全无。

你安慰自己说，这或许是个过程。这过程倒不是说让自己试着依存于时间流逝，尽量去适应恶性情绪的突袭，而是世界坍缩的事实固然必然，但坍缩是世界每日持续不断的运动，因此不必恐惧于此。全面的瓦解总要面对，片刻的、每日持续的消逝大可不必担心。于是，你让自己重新回归了诗意，淡然且恬静，随即，世界的坍缩之事被你安置于脑后，随后驱逐于脑外，连燃烧的余烬都被彻底清扫干净，仿佛你从来没有担忧过此事。

你架构了一片虚无的湖水，凭借想象绘制色彩，铺陈作物，抒写飞鸟与船。鱼苗撒下一网兜，撒欢散开，各自躲在泥里生长。不久，这里便水波漾漾，芦苇生的错落有致，日头一升，湖面遍是草影森森。

你选在天气晴明之时，在此安置了一个少年，令他每日撑船奔走，傍水而栖，择鱼而食，奔向虚无，又回归虚无。少年一直面容娇好，连日的撑船行路令他皮肤黝黑，身材健硕，只是每当夜幕侵袭，少年都会兀自望向黑夜，眼神里有些略带疲意的向往，偶尔也会掠过一丝恐慌。

你察觉于此，却细思不解：或许他不只是需要一片湖水，还需要一片田野，田野上可以种植果蔬，可以牧养家畜……或许风餐露宿太过劳累，他还需要一间木屋，木屋里有一张可以俯身阅读的书桌，一张可供舒适入眠的睡床，或许……

一声巨响过后，你的世界已然坍缩。巨大的失重感令你猛的一睁眼，眼前，是一片安静至极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