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记

旧时谙

看戏的人唱戏，唱戏的人入戏。鲜红的幕布一拉，锣鼓喧天的便好不热闹。可到底是人间的热闹，整齐的热闹，听不得数。

她爱看戏，也爱做戏。看戏时每次直看的涕泪不止，可看完后却是一脸平静，半分不见波澜。杏花疏影底自古是伤心人多些罢。便是那“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一词，也时常怅惋了些。

明白人从不教她多听，只是想想罢了。

那是春来的日子，桃花打着苞儿。她望着屋内说亲的王婶儿，王婶儿也望着她。彼此细细打量互相盘算，她知道她是美的，和桃花一样初绽的美。她也知道，这样的美不会长久，她要抓紧一点，再抓紧一点。

“细瞧着是个美人，可惜太怯弱了点，怕是不好将养。”王婆打着手中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是是是，可不是年岁小吗？这几年好好养着，想必会好点的。”女人看着这团扇忽上忽下，一颗心也忽上忽下，心慌的道。

王婆舔了舔嘴唇，闭上眼不说话了。

女人赶紧奉上茶盏“您赶路一定累了，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可尝尝鲜？”

王婆翻了翻茶盖，细珉一口“不错，很是清香。”

“那奴给您包上？这般好茶放奴这也是如牛饮水了，但不如送于贵人！”女人赶紧起身，却被按到。

“不急，不急。今儿就先这样吧，改两天我找个吉日上门领人。但去了周家可不能穿成这样了，有失体面。”王婆把团扇一搁，似是下定了主意。

“是是是，奴家醒的，可劳烦您老费心了。”女人忙从兜里掏出几锭碎银子，暗自垫了垫。又包了几包茶叶，一同递去。

王婆得了银两和茶叶，象征性说两句，便走了。

等人走后，女人方才长舒一口气。回头说道“团儿，别怪娘狠心.......要怪也只怪你命不好，摊上你那没用的爹。就算......为你底下的几个弟妹，你也要多着心点.......”

似是忍痛般，女人破碎的语调如同撕裂的绸缎，干脆利落的不带痕迹。她赶紧握住女人的双手，递上绣帕续说道“娘说的哪里话，这般费心已是不易。团儿哪敢多怪，娘切莫多心......”

“你能这般想，倒不枉我费心费银的了。往后的日子要靠你自己，万事多加留心，不该做的，不该说的，不该想的都要清清楚楚的，切不可招惹祸端。”见女儿心思通透，女人放下心来，又嘱咐一遍。

“团儿醒的”她垂下头来，胡乱的拨弄着手中琉璃穗子，柔柔的应声，不知该哭还是笑。

接下来便是备礼，迎上轿那一日她还依稀记得，娘亲携着弟妹远远的看着，大红盖头下连哭声都听不分明。她身着一袭红色霓裳，金线绣的戏水鸳鸯，明晃晃的打着眼睛，这是她平生所穿最好的衣裳。

若是他看了必会挪不开眼吧！她怀着隐秘的心思噗嗤的笑出声。毕竟他那么呆，她摸了摸头上盘起的发髻，往日的木簪早已被玉簪代替。一切都不一样了，就如同这漫天的桃花雨般似梦非梦。

便想起那日他踌躇在她门前，犹豫递出的木梨花簪。黝黑的皮肤，红通通的脸颊，满是伤痕和老茧的双手，深情的眼睛.........都是前世的事了。

她摇了摇头，不愿再想。却蓦然撞进一双熟悉的眸子，依旧深情却又忧伤。他在轻唤，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语，那些话语破碎的不成调。不过她依旧轻笑，脸颊间却是不觉得冰凉。

后来周家寥落，她又被三番二次的转卖，所幸有惊无险。

又是春回，她来到梦中熟悉的村头。那里桃花依旧茂盛，她抚摸着粗糙的树干，轻嗅着温暖的香气，却听到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团子扑了过来。

那小团子堪堪摔倒在她身旁“哎呀”她痛叫了一声

她赶紧扶起小团子来，拍打她屁股上的灰“小团子，可有摔伤？”那小团子包了包泪水，忍了回去。她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对不起，我.....”

突然一声炸呼，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圆儿，你是不是又闯祸了！快给大婶道歉。”

她回过头，像无数次梦过的场景搬。桃花飘散在她们的肩上，她想伸手触摸，他对她笑了，那么温柔........

“你们在干嘛？还不回去吃饭啦”一道惊雷般的吼声传来，惊碎这场梦境，依旧是他，他对她微笑致歉，倏然转身。她看着她们一家人缓慢的离开了她的视线，渐行渐远。

以前听戏文里说的，旧日相识不如不识，她偏不信的。可如今..........正是晌午，不知是谁家办喜宴，吹拉弹唱的好不热闹，她侧耳听着，只是听着那般热闹的场景，却感到不甚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