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特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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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特的梳妆台有三个抽屉,左边抽屉放着一把蓝色的梳子同两枚黑色发夹,右边抽屉放着一盒火柴以及一根烧得还剩下半截的白蜡烛,中间的抽屉里放着的是一枝已然干枯的红玫瑰。
今夜,他在巨大的漆黑中醒来,空气中塞满雷和雨的欢呼。停电了,他拉开窗帘,雨的世界阴森和神秘,巨大的雨点如同鼓槌打鼓般敲打着街道、敲打着屋顶、敲打着远处的山林和原野。天边时而跃下几条火蛇,接着是一连贯的雷叫。这种气氛极易令他沉醉,他兴奋、他激动、他笑着流出眼泪。他在朦胧的火蛇之光中摸索,从中间的抽屉里摸出干枯的红玫瑰,推开窗,把玫瑰扔向窗外!
“绽放吧!”他欢呼道,“再次绽放!”被火蛇之光笼罩着迅速扎根于泥土中,在暴雨的滋润下挣脱干枯的命运高傲地绽放。他看看窗前绽放的玫瑰,又看看远处的高山,在火蛇之光中,他的妻子正在向他跑来。他的妻子从远处高山的山顶跑来,跑向山脚、跑向树林、跑向河畔、跑向田野、跑向他。他欣喜若狂地摸出右边抽屉的火柴跟蜡烛,准备点亮一盏灯以迎接在雷雨的盛宴中朝着家跑回来的妻子。“她回来了!”他欢呼道,“她回家了!”
让火柴擦出火光,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他隐约感觉到远处高山的山体里有一团巨大的火焰正在翻滚。点燃蜡烛的瞬间,他感觉到某地有某种东西正在疯狂地膨胀,他看看手中蜡烛摇曳的火焰,,再看看远处的高山——噢!他惊呆了。山顶上,岩浆在喷涌,巨大的红色的魔鬼闯进了雷和雨的盛宴中,残酷而疯狂地玩起了猎食游戏。“快回来!”他对着窗外高呼。红色的魔鬼以极快的速度吞食着山林和原野,吞食着正在跑向他的他的妻子。“快回家!”他早已泪流满面!
雨在奏乐,闪电在舞蹈,雷在欢叫,窗前的红玫瑰刚刚绽放,蜡烛在燃烧,他的妻子在回家,红色的魔鬼在猎食,他失声痛哭着跳出了窗外。一场扑朔迷离的盛宴正在进行……
我和莫特是邻居。
“帮帮我好吗?”他在敲门,和哀求,“帮帮我吧!”我正在看书,在烛光下,在雷雨声中。我打开门,惊呆了,莫特正站在门口伤心地淋着暴雨,一边哭着一边咬字不清地说着:“请你帮帮我,帮帮我。”我需要很认真地听他说话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请他入屋再谈。
“噢,不行,我很赶时间,你快来帮帮我吧。”他心急如焚,“快来帮帮我,救我妻子。她正在回家,但是她快要被岩浆吃掉了,被那个巨大的红色的魔鬼。”
听到莫特说她的妻子正在回家那一刻,我怔住了,心痛极了。我决定帮他。
“帮我修理我的船,连接河两岸的桥已经断了,我需要划船到河对岸去接我妻子,但是我不会修船。”他说。我和他一起淋着暴雨来到他家,他在床头拿了一只白色的小纸船给我,船底破了一个洞,他请求我帮他把船底修好。我知道他在赶时间,于是重新造了一只类似的船给他,这比修船要容易多了。他笑了,眼中装满了希望,把我给他的船捧在手心,冲出大门,疯狂地朝着河边跑去。
他出门后,很快就跑回来了。“她们回来了!”他边跑边欢呼道,“她们回家了!”
她们?我对他口中的她们一无所知。
“我的妻子们呀,我刚跑出去一小段路就撞见了她们。她们从河对岸游过来了,然后朝着这里走回来,她们一定是看到了我点亮的蜡烛,被烛光引导着,所以才没有迷路。”他说,“听她们说从火山口喷出来的岩浆全部都被河水冲走了,下着暴雨,河水汹涌得很呢,能冲走岩浆一点也不奇怪。火山也已经被暴雨淋熄灭了,你看,它已经不会喷岩浆了。”
我走到西窗前,看了看窗外远处的高山,然后假装“正是这样”地点了点头。太黑了,偶尔落下的几道闪电对窗外这片巨大的漆黑来讲,它们所发出的短暂的光芒是那样地微不足道,我只能隐约看到山的轮廓。当我转换视线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我看到闪电的余光下有一枝干枯的红玫瑰安静地躺在暴雨中,样子极为忧伤。这时我才明白,短暂的闪电之光并不是微不足道的,它让我看到了深沉的忧伤。安静地躺在暴雨中,她是一枝忧伤的玫瑰,她令我也忧伤了。
雨太大,窗户开着,他的窗帘已经湿了。我帮他把窗关上。台上的蜡烛即将燃尽,我叫他去换一身干衣服,早点睡。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他说,“你先回家吧,我得赶紧把屋子收拾干净,她们快回来了。我是跑回来的,为了收拾干净屋子来迎接她们回家,她们现在正慢悠悠地走回来,一路上说着悄悄话。她们在说些什么呢?我觉得会是一些不愿意被男人知道的秘密。”
我又看了一眼窗外那枝忧伤的红玫瑰,接着在轰隆隆的响雷中走出了莫特的房间。
在黑色的暴雨中疯狂地跑向河边的莫特撞见了正在回家的妻子。他的妻子从“她”变成了“她们”,从一个变成了六个,她们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也一样。她们在雷雨中慢悠悠地走回家,一路上说着悄悄话。起先他只是有点惊讶,更多的是欢喜,重聚的喜悦使他迷醉,他太激动、太兴奋了,朝着天空尽情地呐喊了一声。在重聚的喜悦中拥吻和简单交谈后,他先跑回家了。回到家把屋里收拾干净,换了一身干衣服,然后撑着一把绿色的太阳伞站在门外迎接妻子。
他的妻子们准备进屋,这时候,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究竟哪一个才是我的真正的妻子?
“噢,亲爱的,你撑的这把伞是我们结婚前一天,你买来送给我的。那时候太阳很烈,你为我撑伞。”他的一号妻子欣喜地说道。他打算为她们编个序号,写六张号码牌让她们贴在胸前,这样他才不会混乱。他的妻子一个接一个地在与他亲吻后进入了屋内,一共进去了五个。这时,他在找他的六号妻子,噢!他生气极了!他看见六号蹲在窗下正在拔那颗刚刚绽放的红玫瑰。
“这颗玫瑰可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啊!你怎么能拔了它?你真的会是我的妻子吗?你一点都不爱我送给你的玫瑰!”他生气地训斥了六号,六号伤心地抽泣起来,不敢说话。这又令他心疼,他蹲下来,伸手去拉她的手,然后对她微笑:“让我进一步了解你。”他把六号拉入屋内。一会儿,六号偷偷爬出窗外把刚刚那颗拔出来一半的玫瑰种回去了,他在暗地里看着。
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他的妻子们已经洗干净身子,穿上贴有号码牌的衣服,围在床边说悄悄话。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她们,然后偷听到三号在提问:“他最爱的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呢?”
“我最爱的是她们之中的哪一个呢?她们之中,哪个才是我真正的妻子?”为了揭晓谜底,他打算逐一了解她们,在此之前,他需要去借一根蜡烛,屋里太黑了,二号对他说:“亲爱的,让房间亮起来吧,我们还没准备睡觉呢。”
雨势变小了许多。他的妻子们继续说着悄悄话,他撑着绿色的太阳伞出门去了。
从莫特家回来,换了一身干衣服。当我正准备睡觉的时候,莫特又来敲门了。
“这么晚,打扰了。”他说,“能借给我一根蜡烛吗?这么晚了,我的妻子们还精神得很呢,我需要让屋子里亮起来。”
我给了他两根蜡烛,并请他进屋里喝杯茶。
“好啊。”这么晚了,他真的进屋里来喝茶了,“帮我造新船那件事,还没好好谢谢你呢,造船费是多少?”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造一艘船可不容易,成本是多少呢?人工我又该给多少?”我以有个大慈善家捐钱造船为由,不收取造船费。我只是折了一只小纸船,只是折了一只载满忧伤的小纸船而已。
“这么好啊。”他笑着说,“可是,大慈善家为什么要捐钱造船给我呢?”
因为他是慈善家。
“有道理。”他点头说。我泡好茶,和他在烛光下边饮边谈,他跟我说起了今夜与他相关的所有事,我安静地听着,听到的是满满的思念和深沉的忧伤。我心痛、我流泪,但我不能告诉他我的心痛,不能让他看到我的眼泪,不然,也许会使他的梦破碎。我知道的,梦的破碎会令他发疯。
“她们之中,谁才是我真正的妻子呢?我真正爱的,是她们之中的哪一个?”他有些苦恼,“我一定要将她找出来。噢,糟糕,说得起兴,忘了时间,她们在家里等了我很久了呢,我得回去了。”
“晚安。”他回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没有闪电,没有雷。夜好安静,风好轻。
莫特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大乱。他的妻子们因为一把蓝色梳子和两枚黑色发夹而大打出手,他进屋的时候,她们的战火烧得正旺。她们扔枕头、抓头发、捏鼻子,甚至已经准备好开始掐脖子了,同时大声尖叫着。
“你们够了!”他怒吼道,“快点停下!这一点也不像是我的妻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她们吓得不敢说话,停战了,等他点亮蜡烛的时候,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向他道歉。他向她们了解了事发的原因——他的六号妻子把梳妆台左边抽屉里放着的梳子和发夹据为己有了,另外的五个妻子不能忍受六号那样做,于是发生了争夺战。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他问六号,语气温和,没有要责骂的意思。六号低着头,轻声地说道:“你最爱的,不是我吗?”
他怔住了,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最爱的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我必须知道答案。我无法和其他女人分享我的丈夫,我做不到!”六号抬起头,越说越激动了,“我不能忍受她们和我一同拥有你送给我的东西,无论是梳子、发夹还是玫瑰,我都不可能给她们!如果你仍然爱着我,我希望你能让她们现在就出去。”
“我不能那样做,你先冷静听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最爱的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就像我不知道你们之中哪一个才是我真正的妻子一样。我需要进一步地了解你们,然后从你们当中找到我的妻子。我的妻子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这是事实。”他说。
“那就先从我开始了解吧。”六号说。
“这样不好。”一号说,“我是一号,按数字排列顺序是我最先,你是六号,该排在最后,不过,我有个很好的提议。了解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提问是一种,我们来玩游戏吧,每次赢的人都会获得被问一个问题的权利,这样我们被问到的几率就是一样的,很公平。”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提议,然而,玩什么游戏好呢?猜谜?抽牌?摇骰子?这种时候,谁还会有心情去想玩什么游戏好,莫特决定了,猜拳,让她们猜拳定输赢。
他们围在床边,开始了猜拳和问答。
莫特拿了两根蜡烛回家了,他把伞忘在了我这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我一直担心着莫特,他已经深陷在梦中,不能自拔。我决定去看看他。
我只能透过窗户的缝隙偷偷看他,烛光中,他盘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把蓝色梳子和两枚黑色发夹。他在小声地自言自语,时而激动、时而温柔,认真一点去看,会看见他的眼泪。这是一个忧伤的夜晚。
我把他的伞放在了他家门口,然后离开。夜好安静,风好轻,不打扰他梦中的世界。
现在是七月。问答游戏进行了一个小时,莫特问了六个妻子很多问题,他觉得一号到五号都是自己真正的妻子,是自己一直以来所了解的妻子。一号到五号,她们的共同点有很多,只有些微的不同之处。而六号,几乎与她们相反,只有些微的相同之处。
莫特懊恼极了——六号不是我的妻子,一号到五号才是?但是,我怎么可能会有五个妻子?她们之中只有一个是真的!到底会是谁?只有一个的话,也不能把六号排除,虽然她在性格上表现得有点异常,但是她也拥有关于我们过往的正确的记忆。
“现在,我要问你,你最爱的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六号问他。
“我只能告诉你,我对你们六个的爱有着同等的份量,我不知道你们之中谁才是我真正的妻子,无论是谁,现在我对你们的爱都是一样的,我会愿意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共度一生,我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拥有爱情,这是事实。如果我不能从你们之中找出我的妻子,我希望你们六个都能留在我身边,我无法选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留下来陪我,选择权掌握在你们手上,你们可以选择留下来伴我一生,也可以选择离开。你们之中,无论谁离开了我我都会很痛苦,我没有办法,这是我的无奈。”
“你要同时爱六个女人?你要我和她们分享你的爱?我做不到!”六号激动地大哭起来,接着,他的其他五个妻子也都纷纷表示了不能忍受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自己丈夫的爱。
“我无法为了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而放弃其他五个,我害怕在我放弃的那五个之中,有一个就是我的妻子,我不能放弃我的妻子!你们明白吗?我没有选择权!”他早已泪流满面!
接着,他让她们进行了最后一次猜拳游戏,赢的人会获得之前引发了她们之间的战争的梳子和发夹。六号赢了,然而她并没有为此感到开心。“我想占有的并不是一把梳子,也不是两枚发夹,我想占有的,是你的爱。”她伤心欲绝地哭着,“如果我不能占有你的爱,我会选择离开。”
“我别无选择,这是我的无奈。”他说。六号在离开前,请求莫特答应她一件事,她希望能与他拥吻,作为丈夫送给妻子的告别礼物。这也意味着永别。他答应了她,让她最后一次感受自己的灵魂。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爱。”莫特说。他让他的另外五个妻子到屋外去等候,然后与六号紧紧相拥,他们激吻时屋子里的动静,令屋外等候的她们伤心欲绝。事后,她们虽然泪流满面,但也都表示了可以理解他,然后她们就一致地向他提出请求,要和他拥吻。他无法拒绝,他别无选择。
六号之后是五号,五号之后是四号……他依次与她们六个拥吻。在亲吻前后,他会向她们提问,是想继续之前的问答游戏吧。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关于她们的今年的记忆,一号只记得一月份时她们结婚的事,对后面几个月的事全然不知,记忆空白。而二号只拥有二月份的记忆,对于一月和二月之后的几个月,记忆空白。她们六个都一样,只对与她们的号数相对应的月份拥有记忆。
吻后,她们都选择了离开。六号是最后离开他的,离开房间之前,六号对他说了一句话:“我的离开,早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离开你,不曾想过会这样悲伤。”
走出房间之后,六号又说了一句话:“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是不一样的,我死了,所以我变了,我早就变了,但请你继续爱我,不要因为我变了就把对我的爱收回。”
莫特激动地追了出去。她、她们,他的六个妻子,围在黑暗中绽放着的红玫瑰前,六号把玫瑰折断:“请允许我把这枝玫瑰带走。”黑暗中,六号看着他,对他微笑。黑暗中,他看见一号走进了六号的身体里,接着是二号、三号……他的六个妻子融合为一体了。黑暗中,她在对他微笑:“请继续爱我,但不要为我的离开痛苦太久。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自始至终,他的妻子都只有一个,她对他微笑、对他挥手,她转身离去。
他泪流满面地坐在地上,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黑暗。夜好安静,风好轻,黎明即将到来。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