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我的发小没有盖完的房子
离开家乡吴江整整32年了,经过近几十年飞速的发展,现在的吴江被并入苏州的版图,成为了苏州的一个区,协助推动苏州成为了新一线城市。
现今的苏州,纵横交叉的交通干线,不断攀高的楼房,使我对家乡的认识近乎面目全非了,曾经我们居住的村落中间,熟悉的一条小河早早被密密麻麻的别墅包围,曾经的木桥、牛棚和原先戏耍的桑田已经找不回了。
但是在我家东场,依旧保留下一栋没有房顶的房子,留下残砖和门洞滞留着,保留着1984当年未完工的现状。没有屋顶的房间里面,种植了一颗青松,青松36岁了,我的发小春荣也离开我36年了。
村落东距离上海大约80公里,南面走二三十公里就到了浙江省地界,西面离老苏州城不到50公里,宽广的大运河贴着村边经过,大运河里,长龙一样一条条连接起来的货运驳船,每日嘶鸣着低沉的喇叭声,呼喊沉睡中的村庄。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在江南兴起了一股农转商的风潮,利用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公社和所属的村庄被蓬勃的带动起来,一个村庄里面有几十条机帆船,出入上海市,驶往杭州、苏州,倒运城市里面工厂的物资。两到三年间,一幢幢小楼在村庄里拨地而起。
村庄东场的屠海荣一家,夫妻两口加三个儿子,弟兄中春荣最小,当时十六七岁年纪,弟兄三个年富力强,在时任村民兵干部的父亲屠海荣主张下,大搞运输业,很快成了当地发家致富的典范,1985年,屠家第二栋楼开始建设了。计划盖的二层楼房。
但是,盖楼过程中,老小屠春荣上脚手架高处去取材料,身体几次晃动,从一条简陋的木板上掉下,头磕在一块石头上,失血过多离开了人世。
1985年的房屋建造,施工的安全还处于低级的状态,脚手架还是用毛竹简单的撑起,往上每2米左右,横放着一条条木板,房屋施工的组织很是混乱,上面在砌房砖,下面人通行畅通,砖块的传递习惯性的上下抛掷,简陋脚手架上的木板没有固定,走动的时候摇晃着。春荣掉下致死的原因如此简单。春荣母亲莲英悲痛过分,将地基和当时的房子建设状态永久的留了下来。
当年秋天,房子里面出现了一颗青松,房子里面的空地上,莲英整日里翻弄土地,种下黄瓜、丝瓜、茄子,进进出出。村上人知道,这是莲英担心儿子寂寞,陪他来了。
邻居家有个贪小便宜的妇女仁宝,平时常常四处游荡,顺走邻居走廊里鸡窝的一个蛋,或者闯进自留田的菜地挖走两颗,唯独这间没有房门的空地里,仁宝没敢进去造次过。
怕孩子的鬼魂追赶、闹腾。
那一年,屠海荣仿佛一下老了好多岁,性格变得沉默寡言,找不到老婆的时候,就去这间没顶的房间,老两口拌嘴生气的时候,弟兄们就总在没顶房间偶遇,谁都知道,父亲母亲会出现在这儿。
次年,屠海荣辞去了村民兵干部的头衔,干起了村里庄稼田地水沟的巡视员,这是份苦差事,刮风下雨没个停歇的时候,村里没人干,大家都推脱不愿干,村支书没办法,家家户户出劳动力轮流,老屠的做法把村里的一件邋遢事摆平了。村里人常说,老屠巡视水沟的工作特别的认真,每年村上丰收都有老屠的一份功劳。
“这间没顶的房子不要算私宅的面积了,就永久留给我小儿子了”。老屠向村支书保证。
以后每年,村上慰问五保户的行列里都有了老屠的身影。贪小便意的仁宝常常私下说,“这是替他儿子积德去了,以后小春荣转世啊,一定去一户好人家”。
当时的春荣,年龄和我们相仿,是我们的孩子王,因为春荣家境宽绰,小人书、糖果常常的从他口袋中取出,递给我们。孩提时候,喜欢捉迷藏,也大都在他家附近,饿了,春荣母亲就会留我们吃上几个青团、糕点。春荣性格刚烈,到运河游泳、爬牛棚顶掏鸟窝是一把好手。但学习,太不喜欢了,书本对他没有吸引力。
在我中学被父母逼着不给出门,复习功课的时候,十分惦念想出去,春荣就会准时来串门,给我家灶台放上一袋盐,或者一袋榨菜等等。
“我爸叫我来关照一声,看书时间不能太长,眼睛不能太累了”。春荣朝我父亲说。
说着进来里间,拖着我出去玩了,那时,我常常在他家吃过饭才回家。回家第一句我常对父亲说,“在春荣家又吃上红烧肉了”,顺手抹了抹油光的嘴巴,父亲黯然不语。春荣家和我家是远亲,平时来往多,看着小辈如此亲密,父亲显然也有乐意的成分。
每年的清明前回家,我都去看望春荣母亲,毕竟说近了是长辈,加上当时小孩子间常一起玩。莲英很开心,总是带上我去没顶的房间,青松树旁,烧上纸钱。这个地方,常常整理得干净整洁,每次也成了我们聊天的场所。
“春荣啊!发小又来看你了”。春荣母亲哽噎着。
年年岁岁,现在莲英腿脚不方便了,还是会催着上没顶的房间,我没有阻止,也没法阻止。老人的心愿不多了,我提不起勇气阻止。
近年来,我辗转从事起企业安全管理工作,对当初的房屋建设安全、组织工作的缺失有了更多的反思。从事这项的开始,我冥冥中赶到了一丝契合,又说不清楚。
回家乡的时候,都会和现今区干部了解社区安全情况,会主动给社区提一些建议。其实也不知道有没有帮助到位。但是,心里能够增加很多的宽慰,至少在回城时,减少了一些心中的不适。
这两年,家乡这一间没顶的房子,墙上爬上了青藤,远远能够听到风吹时叶子摆动的声音,声音里夹杂着发小春荣的喊声,这间36岁的房子曾经破损过,都会被水泥及时加固,如同一座坚实的堡垒,尘封在岁月漫长记忆中,披上了绿装,长青。
[五戒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