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宝石只是个故事连载小说

野狗 (01)

2018-05-26  本文已影响351人  夜见

第一章

1.

我喜欢冬天,不喜欢狗。不过,若是从上上个冬天算起的话,我已经连续将两个冬天送给了同一条狗。无论如何,这并非我的本意。

接连两个冬天最寒冷的日子里,这条狗都和我在一起。它个头矮小,模样离奇,斗牛犬的身体,西施犬的脸。也许就是这副奇特的相貌导致了它沦为野狗,也许它悲惨的命运生而有之,在为何流浪这一点上,作为一个被抛弃的人,我其实也没什么发言权。

今年刚要入秋的时候,我就确定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得知这一点后,我用了差不多整个秋天来将自己从噩梦中唤醒,可最终还是不得不面对一切,开始自寻出路。整个过程虽然谈不上有多高兴,但我也没有难过到无法自拔。“人生于世,忧多乐少,本就如此”,小学四年级时,我就在一本武侠小说里读到了这句话——一分钟之后老师就把这本书没收了,果不其然——更何况现在还多了许多年岁渐长后的觉悟。考虑到自己也曾充当过抛弃者的角色,心里就更没有什么特别想不开的了。唯一不太容易的是,这一次我已经不知道该继续逃往哪里去。

七年前刚刚逃来北京时,我心中尚还存着一丝自我拯救的念头,而现如今,当我再度逃回北京时,整个人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只剩下了“得过且过”四个字。

因此我说,不用看了。

其时,距离这名胡子比睫毛还要稀疏的房产中介把我领进门来不足两分钟。我已经看过了渺若微尘的门厅与空洞乏味的卧室,此刻正站在狭小的卫生间里那个陶瓷蹲便器旁边,蹲便器里堵满了上一位租户留下来的没有烧尽的纸张残页。

中介和房东同时把头转向我这边进行确认。

于是我又说:“够了,不用看了。”

房东抽口烟,扶着门:“那行。”

中介夹着文件夹开始往外走:“行,那就再去看看别的吧,今儿还能看两套。”

我说:“就这套吧。”

房东放开门,又抽口烟。

中介弹了下身子:“哎哟美女!咱能一气儿把话说完不?”

合着这是我的错。

这套房子千真万确当得一个“破”字。装修简陋,陈设简单,墙皮晦暗不堪,地砖一路淌着裂纹。唯一的柜子挂着把生锈的锁,唯一的阳台挤着笨重的废旧冰柜和笨重的废旧洗衣机。除了几台苟延残喘时日无多的电器,所有尚有用武之地的东西包括:一张乡村婚房睡旧了的双人床,一张五十年前就摆在这里的三座沙发,再加上一张上世纪八十年代机关办公室风格的茶几和一张摇摇晃晃的聚合板电脑桌,它们一起呜呜呀呀唱着一曲“四张机”。灰尘里唱,黑暗中唱,日日夜夜唱,我来之前唱,我走之后唱。

打开门,黑黢黢的楼道里贴满了清理下水道的小广告,我按照一个出现频率最高的号码拨过去,很容易就找到了人来清理那个古董蹲便器。十分钟后,一个光头男人拿着一根细铁丝对过暗号进了门,他看看工作对象的惨状,不动声色地在手里把铁丝弯来折去,然后从纸张缝隙间伸进坑洞实施了一系列高深莫测的技术操作,最后徒手把堵着的纸团以及不明物体掏了出来。就这样,只用了几分钟,蹲便器就恢复了正常功能得以继续履行自己本来的职责,而这一切,只花了五十块钱,由此可见清理下水道是一个多么值得消费的服务项目。

当然了,房子的破败程度并没有对它的租金造成任何影响,一个月五千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好端端地付给在这四十平米空间里流逝的时光。这里是寸土寸金的北京城,这里是北四环,六环的房子知道多少钱了么?一平米能卖到四万了。也就是说,按去年北京市月平均工资算——且不提这个“平均”是不是使用了“均富卡”的结果,连续工作并且不吃不喝四五个月,就能在异地恋那么远的地方买上一个平方了。况且房东说了,那谁谁,你们都知道吧?就是电视上老看见的那个,帅小伙儿,在这儿住过!他就是在我这儿住了才发达的!于是我把这些话告诉了沮丧的狗。

“从今往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每天什么也不用做,等着发达就好,然后你就可以住金砖砌成的狗舍了。”

听了这样的话,它才半信半疑走进来,跳入一早给它摆在门厅里的狗窝东嗅西嗅。买这个毛茸茸的粉红色狗窝花了一百二十块,它的寄养费是四百二十块,接它回北京花了整五百块,租这个房子花了两万五千块——包括押一付三的租金和一个月房租的中介费,买一些生活用品花了小两千块,唯一不会输错密码的银行卡里还有不到三万块,而我却还没有做好找工作的准备。

于是我只好瞒着狗告诉自己,接下来,你,只能顿顿吃饼了。这凄惶的境况与七年前何其相似,不过增增减减了更多次失败和更少的人生而已。

我挂好新买的窗帘,把一盆半死不活的茉莉重新摆在卧室窗台上。茉莉是我自己种的,种着种着种成了野草,五条细细的分杈,十四片绿绿的叶子,即使扣着一堆鸡蛋壳,也依然不见任何好转的迹象。

好了,我告诉狗,我们这就算是再次安家了。

在这套破房子里,在这栋老旧的板楼里,在这个年代久远的小区里,在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的海淀区里,在笙歌鼎沸金碧辉煌的北京城里。

你,我,没人要的两个野东西,再次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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