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说《无法悲伤》(144):出狱杯酒化干戈

2021-06-11  本文已影响0人  闲读与苦读

县监狱的号房阴潮窄小,有股难闻的屎尿臭气终日不散。剃光头的易杰起初在这里度日如年,现在已经习惯了,觉得靠着尿桶吃一碗带肥肉的饭也是莫大享受。这座监狱原是清末民初老衙门的一部分,专门关押那些待审或刑轻的犯人,凡是刑期长些的犯人便会送到邻县的省监或者劳改煤矿去服刑。易杰关了四年算得上老号子了,全靠他父母四处托情县里有人出面帮忙,他才免了重刑和劳役之苦。

在狱中他劣习不改又暗中纠合一帮盗扒凶斗之徒结为难兄难弟,他是头目绰号“太阳”,手下喽罗一律贱名“乌云”,喻意十分直截了当:乌云永远遮不住太阳。牢内每周加餐两次,太阳要接受乌云们的供奉饱吃一顿,吃剩的油水仅够抹嘴巴皮,乌云们还得显出一副欢喜样子。

几年下来,易杰养得有点肥白了,他也常要大方把父母托人送进来的糖果香烟撒给部下,喽罗们自然感激涕零。夏季号子里分外濡热便有乌云为太阳扇风,用供应少许的凉水给他擦身洗澡。易杰懂得恩威并重,凡有新犯入牢,不管年大年小都要来个下马威,收拾得服服帖帖尊他为老大。

然而对自由生活的渴念还是时时煎熬着他,号子里的乌云飘来飘去太阳仍跳不出去,偶尔被管理员押着上一趟街觉得满眼新鲜。越狱的念头起过多次,好几回很有成功把握,可在最后关头他放弃了。逃出去只有远走他乡一条路,不去新疆做盲流就到陕南煤矿做挖煤工,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还整日提心吊胆,活着还有啥意思?他把希望寄托在父母身上,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会把自己保释出来,蹲了四年号子还没解押邻县这一事实给了他信心。

易杰明白自己搞武斗那阵干得太鲁莽凶残了,犯那几宗人命案要不是有派性斗争的大背景挨枪毙也绰绰有余。他头脑清晰,耐心等待着出狱那一天,甚至觉得自己干任何事会比以前得更好,并存着雄心要做小城名副其实的“太阳”。

那个表情呆板的老管理员打开号子,干巴巴地对正瞅着尿桶呆想的光头青年说:“易杰,上头通知放你,跟我去办个手续。”他没显得狂喜,很沉稳地和那帮眼噙泪花的乌云一一握手道别,丢下一句豪迈的话:“往后出来有啥难处,找我就是。”

办妥手续他走到监狱门口,看见眼泪巴巴的父母,只笑了笑没讲一句感谢的话。当父亲的看着白胖高壮的儿子又恨又爱,还是当娘的心软拉着他的手哭了一回,抽泣着叮嘱:“杰娃,你带了命债还能出来,是人家林主任帮了大忙啊,回家洗澡换衣带些礼物去学校道谢他哟。”易杰虽不知保释他的内幕,却明白林华在其中起的重大作用,心头自然对他充满感激之情。知恩图报,易杰是很懂江湖义气的汉子。

林华受了李正昌的气闷在家里人瘦了一圈,春还是把他当自家老公和他亲热,他也觉索然乏味了。看着女儿诗虹就有气,似乎矮子的幽灵附在她身上挠得他心头躁乱不安。春晓得他的心病,把女儿送到娘家寄养,两口子还是为各种事情磨擦斗气吵闹不断。

易杰提着一大包礼品登门致谢,林华刚与老婆发生口角,小妇人气冲冲走了,他没显出很大热情,脸色也不太好,淡然道:“易杰,你为派性武斗蹲了四年号子也够了嘛,我们是师生又同在一派,这个忙该帮的。”易杰已不再是几年前那个简单鲁莽的少年了,他老沉精明,微笑道:“林主任,事情很明显啊,我是红W兵扛枪也是为了捍卫革命路线,不打死人家,人家要打死我呢。”

林华不想跟他回忆不快往事,随口问道:“你出来打算咋个生活?下乡还是找份工作?”易杰说:“乡我是绝不下的,劳改释放犯找工作不易,还是先在街道混着再说。林主任,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指派,我易杰知道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

他这话点醒了林华:“易杰,有个人跟我过不去,我一直想教训教训他。”于是把李正昌如何跟春勾搭之事轻描淡写提了提,易杰恨道:“这号猪狗不如的家伙当然要整,林主任,我在城里有的是兄弟伙,肯定打得他啃土!”林华说:“再莫弄出命案来,姓李的保证不偷鸡摸狗就行啦。”易杰说:“我晓得分寸,你就安心等消息吧。”

易杰出狱在小城重新抛头露面,往日武斗兄弟和同牢的乌云们很快朝他身边聚合,光摆酒宴接风都搞了几天几夜。尽管他克制着不大声张,全城居民还是暗中觉出他是个人物,有点刮目相看。

一天孙莽子从县委对面酒馆面前经过,里头坐了一伙为首者是易杰,他叫道:“莽子,你过来。”孙莽子有点畏怯还是去了:“易大哥,有事么?”易杰说:“你去叫李正昌上这儿来,我有话给他讲,不来的话我闹进县委就有他好看的啦。”见馆子里坐的全是几条街的凶人,莽子赶紧道:“好嘛,我就去传话。”

易杰料定李正昌不敢来见他,谁知几分钟后那矮小身影就在酒馆门口了,不等他开口,李正昌笑着说:“小易,你重获自由我好高兴啊,刚想去你家看望,莽子就说你有事找我。哎呀,我晓得你遭了几年罪,想和你好好说一番话,我们找个清静点地方好么?”

易杰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拳头难打笑脸人,便示意兄弟伙散去,来个先礼而后兵。酒馆堂子里仅剩他们两个,李正昌又叫了几个菜一瓶酒,和目光阴沉的易杰对饮。易杰说:“李组长,林主任是我的老师,你跟他女人的勾当该如何了结,拿个话出来讲。”

矮子眼珠一转讪笑道:“我跟春是有点关系,那也是他们结婚以前啊。事都做了我也莫法挽回,你老弟想咋个处罚替你老师出气都行,把我那农村老婆送他搞几回恐怕他也不干呢。男女间的事好复杂,比如林主任跟美红瓜葛很深,我收到好多检举材料都压着,老高晓得那还了得哟!”

易杰这才明白碰上面皮厚心眼精的对手了,瞪着他问:“你打算咋办?”李正昌诚恳地说:“小易,你帮我给林主任传个话,过去就让它过去,一切从头开始,我再碰一下他老婆的指头就不算人,听凭你处治。他跟美红的事我也只当没听没见,就是碰到麻烦我还要替他方圆。我想我和他好不容易搞个政治前途,切莫为女人明争暗斗相互拆台,才划不来哩。”

易杰知道这号事闹起来会两败俱伤,但这么放过姓李的又不甘心,装作不满道:“你就这样了结呀?太便宜了吧?”李正昌早有准备,靠近他悄声说:“小易,我在县剧团给你找了份工作,是正式国家职工指标,你刚从那里头放出来,只有美红敢接你哟。”易杰正为工作发愁,一听心下大喜:“李组长看得起,很会办事啊。我回去给林主任说一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嘛。”

“那多谢啰。”矮子耍点花招就化干戈为玉帛,心里得意赶紧给他倒酒。

“干杯!——”

两个各怀心术各得其所的男人,痛痛快快干了杯。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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