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 听见,听不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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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外滩附近有很多的音乐酒吧和餐厅,于是我就先在附近的马当路租住了下来,然后一家家的酒吧和餐厅找琴师的工作。
我没有任何证书,又不会说话,只拿着一张纸给店里的老板看:请让我弹奏一曲,如果觉得好,请让我留下。
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很多。不少家酒吧餐厅压根儿不让我碰钢琴,直接把我当乞丐一样地打发走了。
上海人才很多,本地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海外归来的音乐学子多如牛毛。像我这种,就跟骗子一样,没人愿意理睬。
不过总有人心存善念,照顾我是个哑巴,知道残疾人生存不易,给我演奏的机会。最后,有两家留用了我。不过条件很苛刻,没有保底工资,全靠客人的打赏赚取收入。
也就是说,如果我弹得不好,没人打赏我,我每天只能白白地弹。
我还是想试试,因为我惊喜地发现,留用我的,居然分别是外滩最大最好的餐厅和酒吧之一。
我明白一个道理。小店需要有名气的可以打广告吹嘘的琴师来招揽顾客。但是大店不需要,它本身顾客已经很多,它需要的是把这些顾客服务好。所以它不在乎我是谁,它只在乎我是否弹得好。而弹得好,自然会有小费。
我每天在这两家轮流弹奏,排满了中午到深夜的时间。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一个月下来,收入足够我租房子和生活了,我很满足。
上海就是这样一座奇异的移民城市,容纳性很强,讲规则又不讲规则,不需要那么多的背景,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就能生存,哪怕一开始一无所有。
在任何的场所,我再也没有弹过《雨的印记》。因为不要说弹起它,光想起它我都会莫名地忧伤。
常常一抬头,一闭眼,一走路,我脑海就会蹦出朴杨的影子出来。不离开他家不知道会这样,离开了我才知道他其实已经深入我的脑海。这就像少年离开家乡的时候不知道家乡有多稀奇多重要,离开之后才能明白家乡会成为游子日夜的梦一样。
我的大脑只存着3年的记忆,这之前是一片空白。在这三年的记忆里,他贯穿始终,从他坐在校园树林的椅子上发呆开始,到他由植物人苏醒过来,三年的长河无处没有他的身影。这个世间,我没有亲人和朋友,只有这么一个最熟的熟人。曾经日日相伴长达1年多,离开了,怎能不想念?
更何况我进入的环境三教九流都有,不免被人无端骚扰,怎不怀念在校园和他身边时的清净?
离晚上10点还有半个小时。从这个时间点到午夜12点,酒吧的钢琴属于我。
“有客人点曲。”一个服务生把点曲单递给我,“他说10点钟生日蛋糕点燃的时候弹奏这个曲子。”
我瞟了一眼,上面写着:《雨的印记》。
这很奇怪,生日蛋糕配的永远是《祝你生日快乐》那首曲子,怎么会用这种忧伤的曲子呢?
点曲单注明的是9号餐台。
我看了一眼9号餐台,那里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白色带黑色肩纹的运动衫,留着大光头,就像一个社会混混似的。
这种人居然有如此雅趣,牛头不对马嘴。我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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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我看见服务生走向他,向他解释着什么。他站起来,看向18号台,那里也有一个年轻人,留着红头发,身边围着七八个同龄人,个个头发都是彩色的。
“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光头男孩冲着那边大声说。
“不服气,那就钱说了算。”那红头发男孩说着对着服务生打了个响指,服务生赶紧跑到他身边。他拿出手机对着二维码的牌子扫了一下,手指在触摸屏键盘上飞舞一番。服务生的嘴张开来,看向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的手机发出叮咚一声,我低头看了一眼,微信信息提示,入账5000元。呵呵,这个打赏有点猛。
这手机是我请一位服务生帮忙给我弄的,挂的是他的名字,因为出来在社会上混才知道,现在都是微信或支付宝支付,没手机不行,我才头一次拥有了手机。
光头男孩问:“你什么意思?”
服务生跑到他面前解释了一通。
没想到光头男孩说道:“你告诉他,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的手机又叮咚一声,进账8888。
我真有些不劳而获的感觉,一眨眼的功夫,连琴还没开始弹,一万多到手。这个世界真的是疯了,没人把钱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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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头发男孩见钱压不住光头男孩,径直走到钢琴边,问我:“你来定规则,怎么样才肯把10点钟留给我的曲子?今天是我的生日。朋友请了一大堆,不能丢了我的面子。”
“点什么歌?”我在纸条上写道。
他仔细看看我,“哑巴?”他问。
我低下头。
“很简单,就是生日之歌。”他说道。
光头男孩见红头发男孩找我,他也来找我。
“我赏的钱多,当然是弹我要的曲子。”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拿起手机,5000和8888悉数还给他们,然后写道:“先一起《祝你生日快乐》,然后《雨的印记》。”
他俩收到退款,互相看了一眼,没想到我会用这种方式解决矛盾,等于是我免费给他们弹奏,他们还有何话说?
“看在美女的面子上,我就同意了。”光头男孩做出让步,说完他饶有兴趣地打量我,然后问,“请问美女尊姓大名?”
“人家是哑巴。”红头发男孩耻笑道。
“有意思,我叫朴远,很高兴认识你。”光头男孩向我伸出手。
“我叫苍穹,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红头发男孩毫不示弱,也向我伸出手。
我没有理会他们,把双手摊开来摆在琴键上弹奏起《致爱丽丝》,回旋曲悠扬地从手指尖飞扬。
“冷美人一个。”红头发男孩哈哈笑起来,走下台去。光头男孩围着我转了一圈,也下台去。
朴杨走进似水流年酒吧,手里提着一个蛋糕,是上海的老牌子,红宝石。
他来到9号餐台坐下。
“怎么选这么个地方?”他问朴远,“太嘈杂了。”
光头男孩接过蛋糕,一边解绑绳一边说:“在俗心不俗,尘里不沾尘。处身中正,何妨闹市与山林。”
“你这位假洋鬼子居然还会几句水调歌头?不容易。”朴杨笑着说道。
“告诉你,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地方。到了这里,遇上了一件事一个人,才有感而发。Do you understand?”
“什么事什么人?”
“时间差不多了,我等下跟你说。”朴远帮着把蛋糕拿出来。
小巧的6寸慕斯蛋糕全身咖啡色,上面用白色的鲜奶油写着四个字“祝兰兰生日快乐”。
“哥,5年了吧?你还在给她过生日?”朴远看着兰兰两个字发表感慨。
朴杨没有说话,他插上2和9两根数字蜡烛。若兰兰还活着,该29岁了。
10点整,酒吧音响有人说:“今天是苍穹先生和兰兰小姐共同的生日,我们现在熄灯。在烛光中,让我们用快乐的乐曲为他们祝福”。
灯光暗下来,烛光摇曳,钢琴声响起。简单的一首《祝你生日快乐》弹得刚劲有力、充满欢乐和活力,竟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开始跟着拍手哼唱这首歌,中文英文都有,因为酒吧也有不少外国人。
苍穹的那一桌在钢琴声结束之后吹灭蛋糕上的蜡烛,几个年轻人大声地喊叫:“年轻万岁——喝!”他们纷纷举起啤酒杯相碰。
他们的喊叫声刚落,似有雨滴从天而降,轻轻地来了,越来越近。雨声亲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让嘈杂声在新的乐曲里安静下来。
“KissThe Rain,哥,我善解人意吧?”朴远脸上露出微笑说道。朴杨被这熟悉的钢琴曲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他转过头看向钢琴台。看见了正在弹奏钢琴的我。
本以为生命不会再和朴杨有任何交集,然后分开几个月后,我再次跟他邂逅。冥冥中有命运在安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