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家的前半生 第六章：艰难岁月（4）
当我们的生活渐渐地趋于稳定之后，起先，母亲是本着她的初衷，要为我找一所公立学校去就读的，但母亲的工厂是在X市的郊区，附近仅有一所联办小学，不过那里“师资薄，学风差，环境劣”在全市是出了名的，所以，凡是家里有点条件，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不会把自家孩子送往那里的。
有一次，我跟在母亲身边，听着母亲在茶余饭后同她们厂里的一位同事闲聊，那个人年纪要比母亲的年纪略大一些，不过光从样子上倒是看不大出来。女人往往是要靠熏妆来一展个人魅力的，并且随着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要使一位年过半百的女人美化成一个不过三十出头的少妇，那也并非是件难事。虽然我还小，不过，我能有所领会，要不是母亲叫她“刘姐”，我一定想不到，她会比母亲的年纪大。
刘姐是母亲车间的主管，由于母亲的条件特殊，所以除了在工作中与母亲有所接触之外，她在私底下也会时而对母亲有所寒暄，不过，厂里若真有什么好的福利政策，她却不曾推荐过母亲。
我还清楚地记得前些天，厂里的那些高层领导们为了给自己歌功颂德，所以把新一批获得困难补贴名单都用毛笔写在红纸上并贴在了公示板上，虽然我大字并不识几个，但是我还是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因为我想看看，厂里会补贴给母亲多少钱，能否通过此稍微缓解一下我们这种一贫如洗的生活，不过，找了好久，“文庭君”那三个大字我还是没有见到。也因此，我便回到了宿舍问母亲，“妈妈，难道在你们单位里，有很多人都比咱家穷吗？”我呆呆地打量着母亲，却看清了母亲眉梢间的费解，故此，我便又解释道：“就是楼下的那个公告板上，怎么那么多的人都获得了困难补贴，有的八千，有的五千……可我，怎么也没找到你，难道，咱们家还很富裕吗？倘若真是如此，你又怎么会卖掉大房子，而把我囚笼在这儿遮天蔽日的宿舍里？”说着说着，在我的声音中不禁暗含下几丝埋怨，并心想着，“妈妈，小娟阿姨曾说，妈妈所给予的，永远都是最好的，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偏见吗？自打搬来这里，我不都是一直很听你的话吗？”
母亲则是一副苦有所思的神色，或许她可以洞穿我的心思，而我，却不曾真的体会过母亲的心情，我不知自己的话语以及态度余留给母亲的会是什么，只明白，母亲那淡许的几丝笑容间所包藏着的是不为我所知的苦闷，她用手轻轻地点了点我的额头，道：“咱们娘俩连个房子都没有，哪会有比咱们还穷的，你个傻孩子，倘若妈妈真的有条件，又怎么忍心让你同我挤在这里？”母亲声音淡淡，犹似在对我解释着什么，而我，却不想听，所想的，只是，“既然咱们的日子如此清贫，那么单位的贫困补贴，为什么不给你？”随即，我将自己所想的，便脱口问了出来。
“你个小大人儿，现在怎么什么都管？”母亲冲我淡淡一笑，不过转瞬间却化作深重的长叹，“现在人际关系复杂，领导决定给谁就给谁，这些，你以后就明白了！”母亲冲我眨了眨眼睛，对望着母亲的双眼，却觉得她此刻已将所有看得淡若烟云，瞳孔中所呈现出的，只是我那呆呆的倒像。可我，依旧不明母亲所云，留在心底的，唯有一阵思索——妈妈口中的以后，到底要再过多久呢？
刘姐就是母亲口中的领导吗？她时常会带着那些毫无意义的问候，那是在表明她多么具有怜人之心还是以此来炫显自己的身份地位？看着她那副阔太太的模样，我便由衷厌恶，又仿佛在这一霎，我知道母亲口中所说的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了，或许就是现在，“妈妈没送你礼物，你就不为母亲申请补助……”我不由得在心里泛起嘀咕，也许，当时只是我的懵懂，不过，在那种环境中成长，早已让我比那些生活在无虑世界的同龄孩子成熟很多，至少，就在那一刻让我恍然明白，其实，有很多事儿，看上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小文啊，现在养个孩子可真是不容易啊！你啊，趁年轻要多攒些钱才是，将来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刘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竟对一位单身母亲谈攒钱，她可知一位女人独自拉扯着一个还没入学的孩子要付出多少艰辛吗？倘若知道，又怎会中饱私囊，不为母亲争取一点点实质性的关怀？
“我明白，况且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龄，我更应该多攒点，好送他读书。”母亲口气中满含期待，却奈何不了现实中的好多事都不尽如人意，一声悲凉的喘息，竟宛如古罗马女神的长叹，人类的很多事，并不能由自己所主宰。
“哦，既然如此，那你想好要把他送哪儿念书了吗？”刘姐轻声发问，却透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还没想好，总之，我并不想就近原则。”母亲决然肯定，一时，竟拉住了我的手，却让我倍感压力。
“哦，不过据我所知，你户口上的原址也是和单位一个区的，倘若你真不想就近，那可就要择校了，不过你要知道，现在的择校费蛮贵的，其实，我看咱跟前儿的那所联办小学，并没有那么烂。”刘姐侃侃而言，就好似要为母亲出谋划策，拿定主意。
“刘姐，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耽误了孩子。”说着，母亲便又一筹莫展，拉着我的手，缓步经过刘姐，并对刘姐口中的那句，“什么人呢，真是好赖不懂！”并无半点儿反应，就好像母亲对刘姐这种假意寒暄，骨子里的贬低早已感到麻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