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旧毛衣
父亲终于换下了他的那条裤子,他可能忘记了自己的裤兜里还有十多块钱,他在炕上看电视,电视机的桌子下面有一个纸箱,平常家里的脏衣服就放在那个箱子里。
那天是个好日子,村里有户人家举办婚事,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今天又可以饱餐一顿了,大概是2002年,那时候的农村一副萧条的景象。那年我8岁,过着悠然的日子,但物质生活极其匮乏,这样的日子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一场饕餮盛宴。
父亲看着电视,我坐在沙发边上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拿到那十多块钱。终于父亲从炕上下来出去了,我整个上半身埋进箱子里,手伸进裤兜摸到了那一沓钱,立刻把钱装到自己的衣兜里,大摇大摆的走出家门,一路狂奔到学校门口的那家商店。
早些年,吃“大锅饭”的年代,爷爷在村里水磨坊做工,这段动荡的日子结束后,家里分到了一头母牛。那年春节,家里还分到几斤白面,直到父亲的四个舅舅来家里拜年,奶奶把那些面全部做成了面条,爷爷陪着父亲的舅舅坐在炕上吃面,父亲一碗一碗的给他们端面,当父亲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簸箕的面被他们五个人吃完,最后一碗面端上去的时候,父亲再也忍不住,开始大哭起来。
后来奶奶去山上放牛,那头母牛和其它的牛发生斗争从山坡生滚了下来,体内的牛犊连着母牛一块死了。
父亲在山上挖(半夏、穿地龙)等药材,想要为自己买一辆28自行车,干完农活父亲就上山去挖药材,攒了接近70块钱,差不多够买自行车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辛苦几个月的钱却成了奶奶的安葬费。
那头母牛从山坡上滚下来死去后,爷爷就责备奶奶,偶尔喝醉了还会对奶奶拳脚相加,奶奶痛不欲生,趁家里没人在房梁上穿了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爷爷一直在做贩卖牲口的买卖,不论活的死的,他都贩卖,可不论怎样,赔进去的钱越来越多。父亲从此走上了打工的路,内蒙,银川,北京,山西……那些年他经历的事他很少提起,一些也被我忘记。但我记得他说有一年他挣的钱比村里大户人家一家挣的都多很多。他还完了爷爷欠下的债,又开始挣钱给自己娶媳妇。
外公和外婆都不同意父亲与母亲的婚事,因为所有的父母都不愿看着自己的女儿吃苦,后来听人说相亲那天的家具都是借来的。我出生后体弱多病,父亲在外面打工,每年在外地挣的钱过年回家去药店结清欠款,去小卖铺结清欠款,去磨面房结清欠款……就这样年复一年的过着光景,家里从来没有多余的钱。
“伯伯,我要买这一套玩具。”
“哪个?”
“就那个最大的。”
“那个十块钱呢!你买个其它的吧!”
“我就要那个,我有钱。”
“你哪来那么多钱,偷的吧!”
“我找我爸爸要的。”
“真的是要的啊?走,咱们去问你爸爸。”
“走,去问。”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被打,现在想不起来那天的饕餮盛宴我到底有没有去,也记不清到底是被扇了耳光还是被打了屁股。闭上眼睛,那副画面中是一个泪流满面的孩子。
几年后的一次偶然的聊天,邻居家的弟弟回忆说他爷爷就是在那天去世的,那天我在现场,我只记得老人被抬回来放在炕边,周围有很多的人,他们像是在呼喊某个人的名字,最终有个老头开始给他爷爷剃头发,几个女人开始大哭。
“妈妈,来家里串门的那个女人是谁啊?”
“那是改成的媳妇,就是你偷你爸钱买玩具被打那天结婚的新娘。”
后来也不在陌生,每年的冬天见她的次数很多,她总是来找妈妈,外面冰天雪地,她们会坐在热炕上聊天,妈妈纳鞋底,她织毛衣,我躺在被窝里看电视。
“来,试试这件毛衣。”
“妈妈,你什么时候给我买的新衣服啊?我哪来的钱给你买新衣服,你姨给你做的,就是改成的媳妇。”
“噢,我最喜欢蓝色了,好看吗?妈妈。”
“你又要去哪里,快回来,快吃午饭了,你干嘛去?”
“我穿新衣服了,找他们玩。”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
“妈妈,我姨怎么不来家里串门了啊?”
“她走了,她回自己家里了。”
“为什么啊?”
“她家里有个哥哥,改成的姐姐嫁给她哥了,她家里没钱,为了让她哥有个媳妇,你姨就被换了过来,改成那个傻子,又脏又臭,你姨和改成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孩子,被改成家里人骂,冷眼,最终改成家里人不要她了。”
“那改成家里怎么有个孩子啊?”
“那是改成的姐姐和你姨的哥哥生的,改成家让他们离了婚,把孩子要回来了。”
“那我姨回他们家再不来我们家了吗?”“不会来了。”
“那还会有人给我做毛衣吗?我那件毛衣袖口都破了。”
“妈妈已经给你补好了,你先穿着,你爸爸今年去了煤矿,他能挣好多钱,回来给你买新的,倒是苦了你姨那么好的女人,不知道他又要被换到哪里去。”
“妈妈,下次我们去庙会的时候我一定要许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啊?”
“希望阿姨能遇见一个好人,过得开心,希望她还能来咱家。”
“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