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遗忘的旅人
我们会再见面的
相见即是遗忘……
一 遗忘
我看见阴沉夏日的淡薄阳光,穿越礼堂高高在上的玻璃窗,微弱光柱照在满目黑压压的头顶上方,众生三千,齐齐蒸腾热浪。
厅堂尽头的舞台高耸着黑铁话筒与音箱,这讲堂竟似布道与朝圣一场。
簇新讲义搁在手上,热风吹得它哗啦啦响,洁白纸页若飞雪飘扬,怕是敌不过厚重暑气,欲化作水从指尖流淌。热,只是热,木质座椅亦是滚烫,身旁空座有人发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我微扭颈项,见清瘦躯干,着夏衫一袭皆是清冷色调,烙在眼里,透心的凉。我抬眸作答,你的面庞浮现在炽烈灯光,恰是你的双十年华,精致的头颅微昂,遍布年轻的光芒,你眉宇微锁,像个忧郁而尊贵的侠盗一样。
你落座,眉眼一如四年之前的盛夏,浓郁双眉,睫毛修长。
你的双瞳依旧光彩流转,我的庸常面孔亦是分毫未改,你纤薄双唇此刻对我言道:“今年夏天真热,这礼堂更热。”
你必不会再识得我一如往昔的面貌,你拥有的只是遗忘。
你会记得某年盛夏,你抵达陌生城市一座,唯独缺失关于我的印象。
此是我的代价,换得面前法阵的幽蓝火光猎猎燃烧,让我得见数年之后的重逢一场,写满卜辞的纸片握于掌心,汗水浸透,化作糊状。
旅人,被我称作旅人的少年,不会再记得我的面庞,如是,永生永世的遗忘。
二 飞蛾
无数盛夏,飞蛾鳞翅盛放,开在深绿纱窗,扑楞楞地振翅,一下下撞着窗,仿若设定完美的机械,不似活物一样。
也许经夜,便坠在窗下,做了那植株的食粮。
旅人离去后的时光,等待预言实现的一个个盛夏,皆是这般飞蛾乱舞的时日漫长。
而后光阴如同飞蛾一般腐化,催生出相逢的花……
旅人早已离开那幽深的巷,彼处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依旧坑坑洼洼,暴雨方止的午后,满地水洼,恍然倒映着初遇旅人的模样。
那年盛夏,他立在逼仄巷口,水银灯在他身后流泻出盛大光华,飞蛾盘旋在他的头顶上方,不再是平日的灰头土脑,倒是翅翼通透,若有灵光。
他径自开口,声音温和:“你需要药剂吗?这个夏天,我停在这儿。”
暑气升腾,蒸干浅薄水洼,旅人住过的房屋早已是麻辣串排挡,油锅噼啪,细长竹签串了食物,鲜红酱汁滴滴嗒嗒,旅人赠我的药剂,亦是这般颜色吧。
像盛夏的太阳……
三 茶摊
那年盛夏的陋巷,多出茶摊一间,桌椅数张,白瓷茶盏上凝聚着细弱兰花,旅人脚边的水渍直面阳光,开出一地的色彩斑斓,银色水壶矗立在他身旁,像庄严的白塔。
夕阳斜射,旅人的面容在树影中一点点明亮,拥有精致五官的少年,浅色短恤,粗布长裤,一尘不染的鞋子,轻轻扣击地面。
一对明眸,注视着茶客。神色慵懒的众人,举茶,吞咽,喉头滑动,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天光渐暗,待至客走茶凉,惟剩满桌残迹。旅人修长的手指旋转着灰色抹布。刹那间白瓷茶盏闪着微光。
他唇角带笑,“你需要的是药剂,不是这些茶。也许你认为你没生病是吗?进来看看吧。”
彼时,旅人的房屋不是今天的模样,充溢油炸食物混浊的香还有孩童无忧的嬉笑。
彼时院落巨树参天,树影婆娑,盖满旅人肩头,那一树苍翠,悬满各色药袋,带着缭绕不散的净凉。
他说调配就像泡茶一样,甚至更简单,只要知晓来者需索,取对布袋,再用水冲调。
天光幽暗,飞蛾浮现在无垠夜色,依旧是那晚光辉的模样,洁白鳞翅落在旅人手上,带着鲜红布袋,仿若一枚太阳。
银色水壶倾倒微温液体,软木塞加在通透玻璃瓶上,交给我时,已是冰凉。
旅人笑容满面,我戒备消散,于是直言:“我也许不会饮下,但告诉我价钱吧,因为我从未见过售卖药剂的旅人。只是听过你们的传说。”
四 传说
关于旅人的传说,是御者告知于我,御者其实是驾驭战车的人——终归要回巢的羽翼华美的鸟,他们会在路途中受伤,生病甚至死亡,战车会带回他们,不至客死异乡。
他们隐没在喧嚣的城市中央,每逢遍布烟雾的城市天空因阴雨浸满铁锈般颓靡的赭红,常有战车若洁白闪电划过苍穹,那便是其中一位,坐骑由黑檀木与铬打造。
我曾与他在阳光迷离的冬季午后,一同坐在快餐店里闲聊,他赠给我自西北捎来的书本,仿若还蒙着逡巡不散的黄沙。
他说他遇到旅人一族的少年,拥有坚毅眉宇,光亮双眸的旅行者,独自一人售卖药剂,开着茶坊。
御者,旅人,这世上的确有无数热爱旅行的人,却又不一样。旅人,十一岁离开家乡,从此浪迹天涯,上苍赋予他们识别他人内心苦痛并施以治愈的能力。
他们一旦定居就会失去这种魔力,如同城市与村落中任何一个凡俗的住民一样。
也许街坊四邻,无数人曾经都是旅人,而后定居、成婚、生子,彻底遗忘他们的药剂与茶坊。
我看着御者闪烁明朗光芒的面孔,他已然黑瘦下去。
而旅途是欲罢不能的魔咒,御者和旅人一样,注定不会待在家乡。
最后叶落归根,宿命不过划了一个圆,公平无比。
我谈论宿命的时候,御者总会开心地微笑。他在笑我无法改掉占卜者惯有的腔调,这座城市只有两人知道我卜者的身份,他是其中一个。
我却从未给过御者预言。其实我已然许久不曾占卜,因为卜者历来没有太好的下场,于是我不过是一个面貌庸常,身形微胖的少年,呈现出与人无异的模样。
御者告诉过我,也许卜者是最需要旅人药剂的人,因为他们看到未来,自此觉得一切了无生趣,甚至失去自我,于是卜者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盲从于世俗,一日日不知所向。
其实,何止如斯。卜者与脚下的土地血脉相连,一旦离开故土,就会失去所有力量。
我恋慕身负的异能,丝毫不敢跨出这座偏北的城池。
终于成为一个外表庸常的世人,现出与无数市井少年无异的麻木模样,将那些虚伪的不甘悉数埋葬。
旅人的面孔隐没在愈加暗沉的夜,“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价钱,药剂我也将收回。
当你决定饮下的时刻,再来找我,如果你想来看我也可以,这毕竟是座陌生的城市。”
雪亮鳞翅的飞蛾落在我的手上,触须微凉。明澈玻璃瓶与飞蛾一同隐没在枝叶中心。
此刻星光已然落满狭小院落,旅人的面庞,眉头微锁,似有忧伤。
我早已得见,无论是初遇的夜晚,还是他注视茶客的午后,抑或此刻的星夜明朗,若他不是在笑,眼眸中常有忧郁闪过,一瞬便消亡。
他亦是医者无法自医的一种。
我迈向屋外,巷子里住户门头的镜子反射着水银灯光,冷月无边的幻象。
这夜晚皆是冰冷色调,虽然此刻暑气蒸腾,欲把夜燃掉,这炎热时地,是否也有一面镜让我自视,看月光满目,皆道哀凉……
而旅人你是否注定一人背负行囊,浪迹天涯?
五 药剂
我的确再次光顾旅人的茶摊。
待到客走茶凉,天光翳翳的时刻。旅人再度问我是否决定饮下那药剂。
他说旅人的药剂是可以让人获得快乐。
飞蛾如期飞翔在他的头顶上方,于是他如同一个被加冕的尊贵王子一样。
水银灯的黯淡光华下,我望向他的双眸,我问他,旅人自己的忧伤是否可以用药剂治愈。
他开始大笑,他说就像卜者不可自卜,卜者之间也不可互卜一样。旅人的忧伤也无法用药剂治愈。
这个答案我有所预料,于是再问那么旅人的忧伤如何解决,在你们到来之前,他人的忧伤如何消融?
如果每个人都可以不凭借药剂,日日如常、那么药剂又有何用?
我其实知晓,旅人们并非救世的神明,城市中哀伤满怀的人们,也许有幸购得药剂,也许仅仅喝上掺着药剂的凉茶,也许一生都遇不到浪迹天涯的旅人。
一切仰仗巧合。但这城市的确四溢着怨念与戾气,卜者们通灵的双目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们灰色的轮廓如同鱼腥笼罩着鱼店的每个伙计一般,遍布城市的四面八方。
卜者们可以准确地将之捕获用于自卫或是邪法。
每当我雄辩地问出些逻辑混乱的问题,旅人的声音会明朗起来,击碎周遭沉闷的暑气。
他告诉我他可以自我减压,他高傲地昂起他精致的头颅,让我知道他的内心无人可以代劳,他已这般完好地自那南方之地,一路涉水,来到此方。
旅人,这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人调配药剂,开着茶坊,眉宇间撒满若隐若现的忧伤。他问我为何不愿饮下那药剂,他说他看得到我的苦难已侵入五脏。
我对他说,待我毒发身亡,我会在夜幕降临之时造访,看一看你和那些翅翼光辉的飞蛾,你们将见证我的死亡。
旅人在院中对我言道,你要知道快乐是什么,就是改变不了的事情不要去想,你不该这样生活。
水银灯暗白光芒一瞬间将我的脸庞映得发亮,我心中感念忽致,这话有人曾对我说过。
这座城池,我终归有过挚友。
六 记忆
那位挚友已在千里之外,御者亦再次不知所踪。
于是我独自一人留在这偏北的城市,面对混浊的风沙。
我对旅人说起他们的时候,他一边看着茶客一边说原来他们都不在这里啊。我于是告诉他,御者去了西北之地,他说那里是适合出行的地方。
而刀客去往江南,他说江南梅雨濡湿,吴语糯甜,他可夜半抚刀,吟宋词一阕。
而后成为一个商人,这是注定的职业。刀客只是年少的记忆罢了。
“记忆 ”,说起这个语词的时候,我突然断了声响,此刻蝉声喧嚣,茶客们发出吞咽液体的声音,背景嘈杂,拥挤的俗世景象。
夏风穿堂而过,树影晃花眼眸,眼前依旧是狭长巷道,却是夜幕低垂,水银灯光撒满脚下。
巷子尽头人影修长,奔跑,跳跃,胫侧寒光一闪,刀刃带起的风压扫过咽喉,霎那,万千怨念遍布我们周遭,我若是战,必两败俱伤,仰头,但见水银灯睁着无辜独眼,光芒铺撒,若洁白梨花,那么会不会落英满地,化作吊唁的花。
我费力地吐字:“刀客,你要什么?”我遣散万千怨念,他桀傲双眸迎面刺进我的眼瞳。他说:“我要一个预言,但听说你从不给人占卜。”
我嘲弄他:“都说我行我素是刀客的本质,那么你又何必要学他人用预言确定未来?”
白瓷茶盏的微凉触到手边,记忆戛然没了音画。
旅人笑着说,你付了钱为何不取茶,在想什么?在想要药剂的事吗,决定饮下了吗?饮下其中的快乐与希望。
幽暗巷道,刀客唇角带起一丝嘲笑,他说,他即将远行,生死难料,即便是无可更改的冰冷坟冢,知道总好过矇昧的蛮荒。
逼仄面馆,灯光白喇喇一片,灯管嗞嗞的响,青瓷碗盛了拉面,辣油闪着黯淡红光。
我与这初识的刀客坐在油腻桌面两旁,他对我说他突然不想知晓未来,他说原是想检验自己的勇气。但未来既然终归会达至眼前,不如用利刃斩碎它。
七 天涯
茶客散去,黯淡灯光拉长旅人的身影拉长,旅人说这是他旅途中的第四个盛夏。
我问他,旅途的生活是何模样?
旅人说每个旅人少年都会辗转无数城市,开着茶坊,售卖药剂,他们会遇到各类人等比如刀客、御者、卜者、女巫、祭司……,也许会成为朋友,然而一旦一个时节结束,旅人就要离开城市,再度浪迹天涯。
昔日的友人亦失去联络,因为旅人是居无定所的旅行者,一路跋涉,旅人的朋友是心怀优伤的人,忧郁已然侵入他们的内核,他们也许会饮下药剂,自此抛开哀伤;也许永远不会。
往昔的友人们也大概一生都不会再遇到,旅人们始终独自一人踏上旅途,面对未知的远方,解决困顿、迷惘、幽怨与哀伤,而友人们也会慢慢将他们淡忘,忘记旅人的药剂与茶坊。
但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不会有惜别与不舍,旅人亦会有长期的停留,那将是他的求学,一停就是四年。
不再调配药剂,也许会有无数新的友人,暂且不会孤独,然而终归背负着旅行的宿命,他的内心旁人无可代劳。
他再度昂起精致的头颅,清瘦面孔直面斜阳,镀满金光,像戴着战甲的假面,犹如英勇的斗士一样………
八 友人
我与刀客,亦不过寥寥书面,而后他远走异乡。
狭小面馆,热气蒸腾,刀客说他就要前往江南,在那商贾云集的地方,他最终会成为一个商人,将刀客的才华用于实在的生活,无尽的买卖,商谈还有宴席将埋葬所有的不满,不再去想自己的年少。
我言道,那么是不是一场逃避,再找其他来补偿?
他忽而笑声如雷,梁间尘埃散落,飘飘洒洒,惨白灯光下,变幻着形状,他桀骜双眸是这混沌夜色中唯一的光亮。
注定
他开口念出诗句“主人劝我养心骨,莫受俗物相填豗” 那是李贺的《开愁歌》,他的唇边凄然,“这世上皆是俗物吧,刀客不过是应那些因俗物而充斥欲望的人的委托,舞动利刃,让暗夜绽开血光……”
刀客告诉我他第一次看见尸体的景象。
男人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咽喉上银针如同纤弱的茎,仿佛要借这尸首开出满地繁花,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跳着跨过横陈的尸首,消失在苍茫夜色,头上的暗白蝴蝶结,像引魂幡般飘荡。
浅笑爬上刀客的唇角,他说刀客的确是少年事,那女孩有注定的职业,但她趁着尚是孩童做一个刀客,不愿承认命运,但年少亦终是会结束。
刀客不过是一个逃避与掩饰的身份。不愿屈从命运的少年们,舞动利刃,鲜血宛若温热花蕾绽放在冰冷夜色。但命运早已几度催发,画角声声,轰隆作响。
不过一夜,我与刀客的倾谈也只是面馆一夜,直到天色微亮。
刀客修长身影立在微弱的晨曦光芒,他说:“我要去江南了,也许不再回到这风沙混浊的城市,你要快乐起来,知道我为何一定选你占卜吗?因为你的身边聚集着那么多的怨念。
卜者力量越强操纵的怨念就会越多,但出刀的一刻我才看到有些忧伤本来就是你的,这些不必多言了,你不能总是不开心吧。”
他笑声再度如雷,消失在已然大白的天光。后来,他有信来,开头是“有空吗?只想聊聊”黑色笔迹氤氲在暗白纸片,仿若带着濡湿的水汽, 人却是不会再见到了。
即将结束对旅人的拜访时,我问他那药剂当真可以让我获得快乐、自我、乐观以及希望?
他说不用问,这些环环相扣,你只有获得一种才可再谈其他……
我无法知晓。我要从旅人那里得到什么?是不是一个幻梦——别离此地,却依然拥有卜者的力量⋯⋯
九 自我
盛夏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我再度问旅人他为何选择成为旅人,而不像其他的孩子一样留在父母身旁。
他说很多事无法选择。旅人是风一样的族群,走过无数城池。也许背满了梦想——他人的,自己的,行囊那么重,渐渐像铅一样。
御者也这般说过吧,“飞翔只是因为梦想。所以我要成为一个御者,这战车是我做了无数短工买下!”
与旅人相遇的这个盛夏,无数记忆纷沓而至,那些过往一点点回来,旅人说过他的茶中亦有药剂,可以让人想起快乐,记起自我。
我仰望烈日,满眼全是白花花的阳光,碎银一般布满天空。
那晚的闪电也是这样白茫茫,满目皆是白光。我在避雨的廊檐之下,得见明朗面庞的少年,淋湿的短发贴在前额,像一道精美的刺青。
他的战车停在铺满青石的庭院,宛如一只羽翼雪白的巨大飞鸟,无法克制飞翔的欲望。
他说,我刚刚修好他,我要与他再度飞翔。我需要一位卜者为我看清方向。
我问他,你不怕闪电吗?
他露出洁白牙齿,他说,“我的战车就是闪电,划破苍穹。”
雷电涂满苍穹,汇聚成壮阔海洋。战车仿佛一尾微不足道的白鲮没入苍白浪涛翻腾的汪洋。
漆黑夜幕,万千怨念护卫在我们周遭,它们被闪电击中的时候,会有暗红色的火花明灭,地上的人们也许以为那是烟花,其实只是他们悲戚内心行将寂灭的光华。
闪电击打在战车漆黑的车身,燃起凛冽的芬芳,御者的笑声在暗夜中回荡:“你到底有没有占卜这次出行的方向?”
十 家信
盛夏的最后一场暴雨到来之时,茶摊只有我和旅人,他拿出纸笔,说是要写封家书,我问他一般会写什么?旅途那么漫长,一定会有困顿吧。
他说困顿自是不会让父母知道啊,他们已经压力很大了,何必呢?会说些开心的事情,比如城市的小吃,新认识的朋友。
困顿一直在发生,比如住处被盗贼侵入,药粉一地狼藉,只好重新收集。
旅人的微笑,在大雨滂沱的幽暗午后全是温暖色调。
那么让我再来问一问。
旅人,你一个人的旅途是否有过荒凉?
大雨缠绵着暑气,从房檐滴落的雨帘,尚有余温,而从天而降的雨已是冰冷,浸透单薄夏衣,盛夏终是开始转凉……
旅人封好信,向我言道,去邮局吧。盛夏快结束了吧,这暴雨就是预兆,你还没决定药剂的事吗?
盛夏结束,我就要离开,我想在离开前看到你快乐起来,知道吗?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眉宇间忧伤的人,也是第一个问我旅人的忧伤如何解决的茶客,我不想看你毒发身亡……
十一 预言
旅人,我再度看到你的面孔,浮现在炽烈灯光,恰是你的双十年华,面庞遍布年轻的光,像一个尊贵的王子一样,依旧是眉宇微锁的模样。
五年之后的盛夏,依旧是飞蛾乱舞的时光,阳光稀微,穿越玻璃窗,预言实现的一刻,它洒落一地奢华,如同碎钻,光彩闪耀。
旅人,你依旧带着微笑,乐观的脸庞,我们将互相自我介绍。
这样一个光影暗沉的夏日,这样庞大的考研培训班礼堂。
你不会再识得我的面容,你不会记得那年盛夏的夜晚,你立在逼仄巷口,直面那身形微胖,面孔庸常的少年。
你问他,你是否需要药剂。
你告诉他,你将停在陋巷,直到盛夏长逝,而后浪迹天涯。
旅人,你将失去一切关于我的记忆,你也许会想,那座城市没有遇到友人,这是一个多么乏味的盛夏!
飞蛾依旧不知疲倦地撞着窗,它们垂死的一刻,复眼中必定全是璀璨的光,那是它们转瞬即逝的一生中最美的星宿,它们无法获得的幻象。
我推开纱窗,无数飞蛾扑向明亮灯光,它们翅膀上的粉末纷纷扬扬,像灰色怨念团聚在房屋中央,掩了身形,空余扑棱棱的振翅声撞在四面的墙。
灰色的粉末渐渐盖住了魔法阵幽蓝的光,预言的纸片紧握在我的掌心,汗水浸淫,它化作糊状……
十二 自卜
我催动魔法,占卜一场,击碎卜者的禁忌,于是,我们终会相见。但你不会再记得我。这是我的代价。
旅人,你已然是我的一面镜,我看到相似的忧伤与荒凉,冷月无边,一片凄惶……
盛夏结束的清晨,我在巷口遇到背着行囊的少年,他一尘不染的鞋子叩响石板,足音清越。
逼仄巷口,他终是望向我的面孔,“你需要药剂吧,可惜我要离开了,这里的药剂不知是谁还没取走,却很适合你。”
明澈玻璃瓶装着鲜红药剂,如同盛夏的太阳,旅人修长的手指捏着木塞。
只一瞬,木塞脱落,瓶子碎得凄凉。
他歉意地微笑,看来这药终归不适合你吧,那么再见了,你要快乐起来啊!
旧日的青石路上,小片药剂迅蒸发,留下暗红的印迹,就像逝去的盛夏,空气中全是它弥留的暑气……
后记:
请原谅我如此荒诞且零碎的讲述。
请相信,所有的故事皆是为了纪念而书写。
旅人、卜者、御者、刀客与他们存在过的城池,这些面目模糊的隐喻也许曾出现于所有人呼啸而逝的年少⋯⋯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