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
“啊……”半夜三更,煤娃子又被噩梦惊醒了。背上凉嗖嗖的,衣服已被汗水湿了一大片。梦中的那个女鬼,披头散发、面目狰狞,伸出一双枯瘦的双手死死掐着煤娃子的脖子一遍遍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凄厉的声音听得煤娃子毛骨悚然,迷迷糊糊中他不敢睁开眼睛,只能敛声屏气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黑暗中传来打酣声、磨牙声、含糊不清的呓语声还有还有老鼠吱吱的叫声。同监舍的狱友们都还在睡梦中。煤娃子再也无法入睡,他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白梨花啊白梨花,难道梦中的这个女鬼,是他一生都无法挣脱的桎梏?
“周启瑞,现年十八岁,因犯过失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法官手中扬起的槌子落下了,“咚”的一声,狠狠地砸在煤娃子心上,将他的前途和梦想都砸得粉碎!周启瑞是煤娃子的大名,此后,他将要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狱里渡过他的漫长的一生。失去了自由,前途一片灰暗,看不到未来。他脑海中曾数次闪过死亡的念头,可又不甘心,他才十八岁啊,生命中最美的青春年华。熬吧,只能慢慢熬了,将漫长的岁月熬成一碗浓浓的苦药汁。只可惜,世上“后悔”两个字,从无解药。
如今,他已经在这里苦苦煎熬了二十多年。从朝气蓬勃的青春少年,熬成了两鬓斑白的大叔。许是上天垂怜,鉴于煤娃子在服刑期间任劳任怨,表现良好,他的无期徒刑被减为有期徒刑三十年。再后来,一次集体劳动中,窑洞的烟囱突然倒塌,他为了救同行的狱友自己却受了伤,再获减刑两年。终于,就要结束这铁窗生涯了,终于,可以象挣脱笼子的小鸟一样自由飞翔了,煤娃子的心里五味杂陈,时而激动、兴奋,时而忐忑、忧虑。狱中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娘已经不在了,老家的房子是否依然还在?家乡的那口水井是否依然还在?煤娃子忽然开始想家了……
青峰山下,越溪之畔,有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名为青阳洲,那是煤娃子从小生活的地方。七十年代初期,农村并不富裕,村中大多是些泥夯瓦房,青阳洲背靠青峰山,溪水潺绕,绿竹掩映,空气清新,是个宜居之地。村北的山坡上有大片桃林,每到春天桃花盛开的时节,蜂飞蝶舞,美不胜收。青阳洲总共也就百来户人家,民风淳朴,邻里和睦,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似个世外桃源一般。
煤娃子第一次见到白梨花,便是她嫁给村里的癞头阿山的那一天。劈哩叭啦的鞭炮声中,穿着大红袄子的白梨花正和癞头阿山拜堂成亲。有人窃窃私语:呵呵,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也有人在调侃:稀奇真稀奇,乌驹(乌龟)抱蛤蜊,稀奇真稀奇,白离配癞痢……听得众人忍不住掩口偷笑。堂前的烛光,映得阿山头上的那几块癞痢疤越发锃亮了。
拜堂礼毕,将新娘子送入洞房。煤娃子也跟着几个孩子挤进了癞头阿山的新房。白梨花坐在铺着红绸被面的床上瞅着众人微笑,一点也不拘谨。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好看的发髻,皮肤娇嫩得如雪白的梨花瓣儿。柳叶眉,高鼻梁,唇红齿白。唯不一下美中不足的是一双大眼睛,眼白多、眼黑少,显得有些怪异,乡间俗话称为“白离”。
一群小孩子,围着白梨花大声唱:“新媳妇,辫子长,问侬讨块咭咭糖,新媳妇,鼻子高,问侬讨块鸡蛋糕……”煤娃子正傻楞楞地盯着新娘子看,忽然一个利事嬷嬷一把拉着他走到房间角落的红漆马桶前要他往里边拉一泡尿。马桶里的一个红纸包和两个红鸡蛋就归他了。当着众人的面,煤娃子忽然就涨红了脸,嬷嬷伸手扯起他的裤子,一把掏出他的JJ,笑着说:“没事,快尿吧,讨个利事呢。”煤娃子在慌乱中瞥见白梨花朝他微微一笑,他闭上眼,使劲憋出一泡尿,然后揣着鸡蛋和红包飞也似地跑回家……
外边酒席上,一众人等已喝得脸红脖子粗,特别是癞头阿山的狐朋狗友,那几个还没娶媳妇的光棍汉子正起哄,闹着叫新娘子来敬酒。白梨花手持酒壶,玲珑的身段凹凸有致。她笑脸盈盈,落落大方,倒一杯酒,便喊一声“大哥”,叫得那几个单身汉浑身的骨头都酥麻了一般。为首的泼皮猴六,借着酒劲,扯着白梨花的衣襟不放,硬是要再干一杯。这时,一个铁塔般的黑脸汉子走过来,一双铁钳似的大手扣住了猴六的手说:“六弟,今个儿是阿山的好日子,大伙儿高兴,酒当然要喝尽兴,来,哥再陪你喝两盅!”白梨花冲着眼前替她解围的黑脸大汉感激地一笑,然后低着头扭身走回房中。
这黑脸大汉便是煤娃子他爹,外号“煤锅”。煤锅是个铁匠,一身蛮力,皮肤黝黑,长得虎背熊腰。有人打趣说这家伙,就算掉到煤渣里都捡不出,跟煤一样黑。结果就有了这样一个外号。“煤锅”叫着顺口,他也不恼,久而久之,人们反倒把他的真名给忘了。煤锅的老婆金桂皮肤也不白,生下的儿子自然也是黑不溜湫,干脆就叫做煤娃子。
自从白梨花嫁进了青阳洲,原本宁静的小村庄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小道消息,八卦传闻,一个接一个。天刚濛濛亮,村中的姑娘媳妇还有大妈大婶们或手挎竹篮或端着木盆陆陆续续地来到越溪边,蹲在溪边的埠头上刷洗着各自手中的衣物,同时嘴巴也不闲着,在哗哗的流水声、啪啪的棰衣声中开启了青阳洲早间新闻联播。
牙尖嘴利,长了一脸麻子的春生媳妇说:“你们知道吗?那个癞头阿山新娶的媳妇在做姑娘的时候就不检点,就喜欢勾三搭四,还惹得一众小伙子为她争风吃醋打起了架,其中有一个还被打折了腿呢。”
“真的吗?那新媳妇看起来还蛮清秀的呢,没想到原来是个狐狸精啊!”
“是嘞,是嘞,”矮矮胖胖,长着一张南瓜脸的二婶接过话茬说:“白梨花她娘曾请了个算命先生回家给她算了一卦,说她八字不好,命中克夫。她娘家梨树沟附近的村庄都没人敢娶她,所以才嫁给了癞头阿山。”
“二婶,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呀?”
“真!我家一个侄女儿就嫁在梨树沟,她说的还有假?不信,你们自己上梨树沟打听打听……”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个白梨花前几日勾搭上开代销店的有财了,两人眉来眼去的,她去代销店买东西,有财都不收她的钱呢。”
每天清晨的越溪边,传播小道消息是最快的。不消几日,整个青阳洲便传遍了白梨花的各种风言风语。女人们经过癞头阿山家时都斜着眼,不愿搭理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子见了白梨花还故意“呸,呸,呸”地往她家门口吐口水。不过,村里的男人倒似乎并不介意,更有几个游手好闲的汉子有事没事就爱在癞头阿山家门口转悠,象一群嗡嗡乱飞的红头苍蝇。甚至还有人说在乌漆麻黑的夜里撞见泼皮猴头正趴在阿山家的墙头上往里偷看,被发现后立即学着几声野猫叫,然后一溜烟的跑走了。
煤娃子的一家围坐着一桌吃饭时,煤娃子的娘金桂忽然提起白梨花,说了一些听来的传闻,最后她用告诫的语气提醒煤娃子和女儿晓燕:以后你们都离那个“白离婆”远点儿,不要去她家玩,记住没?说罢,狠狠瞟了一眼正埋头大口吃饭的煤锅。煤锅闷声不吭,装做没听见,煤娃子撇撇嘴,不以为意,他倒觉得白梨花并没有象传言说的那样令人讨厌。只有乖巧的女儿晓燕点点头说:“娘,我记住了”。
白梨花,似乎并不介意人们对她的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她常常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管去镇上买菜,还是去河边洗衣,都要细心打扮一番。此时的白梨花就象一枚熟透的水蜜桃:丰满的胸,浑圆的臀,细细的腰,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别有一番风情。关于白梨花的那些风流传言,癞头阿山在白梨花面前从不吭声,不管别人怎样说长道短,癞头阿山始终把她当个宝似的宠着,不仅不让她下田干重活,还对她言听计从。癞头阿山是个木匠,有门好手艺,做事又勤快。白梨花会精打细算,烧饭做菜也利索,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小两口这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半年后,白梨花怀孕了,肚子象充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天天鼓起来,癞头阿山对她越发好了。
第二年冬年,白梨花生下一个漂亮的小丫头,取名冬梅。这下可把癞头阿山乐坏了,每天收工回家,就乐滋滋把抱着女儿到村口转悠,有人就开玩笑地说:“阿山,你的女儿长得咋不像你呢?”癞头阿山马上就怼了回去:“不像我也是我女儿,是我亲生的娃,我女儿长得可俊呢!”说罢凑近胡子拉碴的脸对着冬梅胖呼呼的小脸蛋亲了又亲。待到冬梅会蹒跚走路时,癞头阿山就把她架在脖子上,让她当马骑,乐得冬梅咯咯咯地笑。
一天清晨,癞头阿山刚出门,白梨花忽然眼皮跳得厉害。中午时分,天黑压压的,不一会儿外头雷电交加,闪电、雷声过后,一阵暴雨击打着窗户,白梨花总觉得心慌意乱。天快黑了,癞头阿山还没回来,她正点起柴火准备烧晚饭呢,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大声喊:“阿山婆娘……快出来!快出来!你家阿山出事了!”她赶紧丢下手中柴火跑出门,只见一群人抬着个架子,上面躺着满头是血的癞头阿山,两眼睁得大大的,已经没了气息。原来癞头阿山接了木工活,在葛岭镇的丁家村修葺一座危旧的祠堂时,不小心一脚踏空,从梁上摔下来,脑袋砸在下面的青石板上,竟一命归西了。看着满脸血污仍睁大双眼的癞头阿山,白梨花嘶心裂肺地喊了声:“山啊……我的天呐……”眼前一黑,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清凌凌的越溪水,哗啦啦地流淌着。清晨,河边的三姑六婆们一边搓洗着手中的衣服,一边又在嚼舌根了:“唉……这个白离婆啊,真是个丧门星哦。看看,这才三年时间,好端端的阿山就被她给克死了。”
“那个算命先生说得可真准啊!”
“也怪阿山命不好,明知道是个扫把星,还把她娶回来,当宝一样供着,真是造孽哟……”
白梨花成了寡妇,癞头阿山刚走的那些天,她天天以泪洗面,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可是哭有什么用呢?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日子照样还得过下去,女儿还要拉扯大。她强打起精神,开始下地干农活,为了赚钱,偶尔也去帮人家做小工。可是,比起身体上的劳累,那些流言蜚语更让她心累。命中克夫,象一道魔咒,难道她真的无法挣脱这个强加在她身上的桎梏了吗?
寡妇门前是非多,自打癞头阿山满七七之后,之前喜欢在白梨花家附近转悠的男人又象苍蝇一样飞来了。可是白梨花对这些无事献殷勤的家伙总是冰冷着一张脸,甚至好几次用扫帚将借故踏进她家的几个波皮无赖赶了出去。唯独见了煤锅,总是笑盈盈地打招呼,那笑就象十里春风拂过桃花林,惹得煤锅心里头暖暖的。煤锅这几年也不打铁了,用以前积攒下来的钱买了辆拖拉机跑运输,生意挺红火。癞头阿山的后事,他没少帮忙,田里的农活,他也闷声不吭地帮着干。对此白梨花一直心存感激。
知了在柳树上重复着单调的曲子,地里的玉米已经抽穂开花了。闷热的午后,煤锅正在地里埋头干活,白梨花拎着一壶凉茶向他走来:“哥,累了就歇会儿吧。来,先喝口茶。”煤锅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接过凉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白梨花拿了条帕子替他擦汗,柔软的胸挨着他的背,煤锅心里蓦地腾起一阵火焰,一把抱起身边的白梨花,钻进了旁边的玉米地……
“哥,你带我走吧,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生活。咱有手有脚,不怕饿死。”
……
“咋啦?你是放不下嫂子和孩子吗?”
……
“那好吧,我不逼你,只要你日子过得好好的就成。”
“对不起,花”
“哥,你是好人,我不怨你,只怪自己命苦。”
白梨花轻声啜泣着,伏在煤锅怀里,象一枝带雨的梨花。这一刻,煤锅忽然心乱如麻。
一天晌午,隔壁的二婶,来煤锅家串门。她神神秘秘地趴在金桂耳边说:“桂啊,有人亲眼看见你家煤锅带着那个狐狸精在县城买东西呐,俩人有说有笑的,好不亲热。啧啧啧,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骚货……”这天,煤锅刚从外面回来,便看到金桂在院子里拿着一根竹杆对着一群鸡鸭在那里指桑骂槐地喊:“看我不打死你们!家里有米有糠,还要到外面去偷吃!打死你们这些个畜牲!呸!”
煤锅闷声不响地走进堂屋,拿了把茶壶坐那里自顾自的喝茶。金桂跑进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壶说:“你倒是在外面风流快活了啊!我这些年跟着你吃苦受累的,你给过我什么啊?你个杀千刀的,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哟……”煤锅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房中,金桂又跟进去接着大骂。煤锅终于被她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唠叨得恼了,“啪”地一拍桌子:“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抓起一件外套就冲出家门,金桂一屁股瘫在地上拍着大腿呼天喊地……
瞅着煤锅走远了,隔壁的二婶,捧着几个热呼呼的烙饼,吱溜一下蹿进煤锅家院子里。她搁下手中的饼,一把扶起地上的金桂:“桂啊,你可不能这样闹腾哟”
“婶,我是憋了一肚子气哪,我恨不得撕烂他们的脸哩!”
“傻婆娘,你这是可着劲儿把自家男人往外推啊。来,把眼泪给擦了,别掀个屁股让人家看笑话。”
“婶,那你说该咋办?”
“我说桂啊,这男人嘛,就象猫,偶尔偷个腥也没啥大不了的,你只消睁只眼闭只眼。可恨的是那勾人狐狸精。”
“婶啊,你这话说的在理,那我就先忍着这口气。”
“这就对了嘛,有气也别往自个儿男人身上撒,日子还长着哩,往后有的是机会对付那狐狸精。”
山坡上桃花开了又落,田里头的麦苗青了又黄。煤娃子个子象雨后春笋般蹭蹭往上长,饭量也越来越大。他隐隐约约也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爹和白梨花之间的绯闻。这令他有些烦恼,说实话他心里虽不是那么讨厌白梨花,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已经懂事了,觉得娘这辈子不容易,也挺可怜的。煤锅回家常常耷拉着脸,越来越沉默寡言,他多希望家里能象以前那样有欢声笑语。他心里暗暗寻思着等下半年征兵时就报名当兵去,远远逃离这个沉闷的家。他甚至想像着自己穿上军装的样子,一定比同村的狗娃、二蛋他们帅气多了。
村中有一口老井,井水清冽甘甜,是青阳洲村的饮用水源。这天,白梨花正在井边汲水,脚边的盆子里放着一只刚褪了毛的母鸡。突然金桂风风火火的冲过来,一把拎起盆子的鸡喊:“我的芦花鸡呐!原来被你这偷鸡婆给杀了呀?”
“嫂子,我没有。这鸡是我前天去娘家抓回来的哩。”
“呸!睁眼说瞎话,我都看见你家门口的鸡毛了!分明是我养的芦花鸡!你个贼婆,除了会偷人,还会偷鸡!”
“你血口喷人,摆明了是冤枉我啊。”
“偷了还不承认,我打死你个贼婆!”金桂怒气冲冲,上去一把扯住白梨花的头发就给了她一巴掌。白梨花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井头沿一下子聚集了看热闹的人,却没人上前去劝架。煤娃子此时正挑着着一担猪草往家走,迎面遇见春生媳妇火急火燎地跑来说:“煤娃哎,不好了,不好了,你娘和白梨花在井头沿打起来了咧!”煤娃子一听,顺手抽出扁担就往井边跑,到了井头沿,看到他娘脸上已被白梨花抓出了几道血痕,两个人还扭打在一起,谁也不肯松手。煤娃子忽然操起手中的扁担,就朝着白梨花打去。“啪”一扁担落在白梨花腰间。只听白梨花一声惨叫,整个人象瘫烂泥似的倒在地上,脸色铁青,口里吐着白沫,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这下,围观的人也慌了,有人赶紧跑去喊村长,有人去找赤脚医生。等村长光寿和赤脚医生根泉匆匆赶到井头沿,一探鼻息,白梨花已经断气了。出了人命了!这下整个青阳洲顿时炸了开窝。煤娃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脑瓜子里象灌满了浆糊。瞬间他就成了杀人犯了,其实他根本没想过要置白梨花于死地的,可那一扁担下去怎么就……
金桂从惊慌失措中缓过神来,她回到家中,将门反锁,赶紧翻箱倒柜收拾衣物,待到夜深人静,带着煤娃子和晓燕仓惶逃出了青阳洲。她让煤娃子去他娘舅家避避风头,然后将晓燕送到山里的姨娘家。而煤锅也带着冬梅失踪了,不知去向何方。
村长光寿不知道是慌得昏了头,还是故意想放煤锅家一马,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赶到镇上的派出所报案。白梨花的尸体停放在村后的小山坡,上面用晒稻谷的竹席搭了棚。派出所的人来查看了,说是要上报县城,请法医来验尸。并决定尽快捉拿凶手,绳之以法。
农历的五月,阴雨绵绵,天气异常闷热。青阳洲的空气中弥漫着腐尸的臭味。白梨花的尸体已经浮肿起来,肚子胀得象个气球似的,尸体上还有白色的蛆虫在蠕动。几天后,县城的法医来了,戴着大口罩,穿着白大褂,带着皮手套,法医举起手术刀往尸体肚子上轻轻一划,一阵难闻的腐尸臭味便四处扩散,那些远远围观的人一个个都忍不住呕吐起来。法医鉴定结果是煤娃子那一扁担,恰恰打断了白梨花的胰,这才导致了死亡。
杀人偿命,按照当地农村习俗,是要将凶手抓来垫棺材底的。即将凶手捆绑好,放在棺材底部,然后将死者脸对脸、嘴对嘴地压在凶手身上,钉上棺材盖再拉去活埋。白梨花娘家的一帮兄弟赶来青阳洲,在煤锅家大闹一气,说挖地三尺也要将煤娃子找出来垫棺材底。
金桂惶惶不可终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独自潜回青阳洲,在村后树林里上吊自杀了。尸体孤零零的的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煤娃子终于鼓起勇气,在他娘舅的陪同下去县城公安局自首了。后山上,白梨花的坟和金桂的坟隔着一条小径对峙而立。不知何故,从青峰上飞出来很多乌鸦,在青阳洲上空久久盘旋。村里很多人得了瘟病,上吐下泻。村长光寿无奈,只好去请了道长来做法事……
煤娃子终于跨出了监狱的大门,他眯起眼,抬头望天。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快速脱下身上的囚服,扔得远远的。好象终于卸下了加在身上多年的桎梏。他忽然流泪了,象个孩子似的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