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诡

1
“你在干嘛?”我小心翼翼的问。
我面前蹲着一个40岁左右的大姐,齐耳的短发微微卷曲,穿着洗的发黄的病号服,抱膝坐在地上,一脸崇敬的盯着眼前一块大石头,像幼儿园听老师讲故事的小朋友。
大姐不耐烦的挥挥手,小声说道:“别说话,专心听讲。”
“听谁讲?”我索性跟着大姐一起坐在地上。
大姐疑惑的转头看了看我,问道:“你是谁?”
我把身后的笔和本子小心藏好,装作一脸天真的说:“我是小舜啊,上周还来看过你。”
大姐盯着我看了一会,渐渐想起我是谁,表情慢慢放松:“是你啊!”接着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石头,热情的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院的志愿者,最近经常来看我,人很好!”
“你们讲到哪了?”空无一人的石头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大姐和我。
大姐打开了话匣子:“正讲到八国联军进北京,你也快来听听,这些东西书上可看不到。”
“你在听谁讲?”我问。
“你看不到吗?”大姐的神情起了变化,似乎不再把我当成自己人,指着空空如也的大石头说,“坐石头上这老爷子,死了一百多年了,这样的老鬼可很难遇见。”
我正想接话,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司徒师兄,有人找。”
我懊恼的抬起头,来人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孩,鼻梁上驾着一副无框的眼镜,冰冷的目光透过镜片投射在我脸上,是我的师妹小刘。
我从草地上站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跟着小刘往回走:“什么人能找到这儿来。”
“说是你弟弟!”小刘忽然凑近了些,露出贱兮兮的表情,“没想到你还有个混血弟弟。”
我翻了个白眼,回答道:“同母异父,大惊小怪。”
我跟着小刘回到医院的大厅,远远便看见一个长着高挺鼻梁和深邃眼窝的男孩被一群病患围着,身上的篮球服因为紧张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湿哒哒的贴在胸前。
看到我,男孩好像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飞也似地跑来抱着我胳膊:“哥,你怎么净往精神病院跑啊!”
“来做点调研,你什么事。”我指着缠在我胳膊上的男孩向小刘介绍道,“我弟弟,唐禹,姓是我那个美国后爹选的。”
唐禹朝小刘敷衍的笑了下,急火火的问道:“哥,听说你能看见鬼。”
“你哥哥不是能看到,是能听到,不过作为专业的医师我要说一下……”小刘像个给小朋友讲鬼故事的怪阿姨。
我一把扯开小刘,没好气的说道:“你有事说事。”
唐禹一脸委屈的看着我,扭捏的说道:“是我室友,撞鬼了,想请你帮忙去看看。”
2
我叫司徒舜,从高中开始,我便经常能听到一些奇怪的低语,曾经因为这个患上了非常严重的抑郁症,病愈之后,开始研究人的心理和神经反应,师从国内一位非常知名的脑神经医学和精神病学专家。这些年来,我始终无法确定我耳边经常出现的低语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我的幻觉,一直在寻找答案。
车子一路西行,来到城西的大学城。
我们在迷宫般的大学校园里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唐禹的宿舍楼,却被一个插着腰气势汹汹的宿管阿姨拦住了,“嘿!干嘛的,不能进。”
唐禹一把搂住宿管阿姨的肩膀,露出人畜无害的纯真笑容:“张阿姨,这是我哥哥。他来看看杰森。”唐禹压低声音,“我哥哥他能见鬼。”
“哦!哦!”张阿姨正宠溺的看着唐禹,好像在看自己的亲生儿子,听到这话才把目光投向我,露出敬畏的神色,“原来是大师!”
我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也是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方法解决。”唐禹继续蛊惑道。
张阿姨用力点点头,嘱咐道,“去吧去吧,别待太久。”
唐禹立刻使了个眼色带着我往楼上走。
“怎么连宿管阿姨都知道了!”我问道。
唐禹回答:“杰森那天回来之后一直发烧,还经常精神失常大喊大叫,事情闹得很大。”
我意识到不寻常,追问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知道的也不多。”唐禹为难道,“前几天我们社团活动结束的晚,本来几个人一起结伴回宿舍,走到半路杰森说他有东西忘在教室了,一个人回去拿,直到12点了才回来,砰砰砰的砸门,说自己遇见了鬼打墙,再详细的就不肯说了。”
“社团活动结束几点?”我问。
“九点多一点!”
“从教室走到宿舍大概要多久?”
“也就十分钟,真的,这事从里到外透着诡异。”唐禹惊魂未定的说道,显然这几天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我们来到七楼的一间宿舍门前,唐禹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屋里坐着另外两个男生,正光着膀子盯着电脑桌面,明显心不在焉。看到唐禹身后的我,立刻站起来。
“我哥!”唐禹给了他们一个肯定的眼神,简短介绍道。
我注意到最里面的床铺上正躺着一个人,盖着厚厚的被子,额头上全是汗,眉毛微微拧着,不时神经质的微微抽搐一下。
“重度焦虑。”我说,“让我和他谈谈。”
三个男孩轻声叫醒杰森,杰森一个激灵坐起来,“嗖”的一声缩在墙角,惊恐的看着我。
“别怕别怕,我哥哥,也能见鬼。”唐禹赶紧解释道。
杰森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仍戒备的看着我。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谈。”我说道。
三个男孩如临大赦,飞快逃出了宿舍。
只剩下我和杰森两个人,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沉默了半晌说道:“你想知道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些东西是什么样吗?”
人森意外的看着我,没有接话。
“那时候我还在上高中,住在爷爷奶奶家,每天都复习到深夜。有天晚上,爷爷奶奶照旧很早就睡下了,我一个人开着小台灯复习到十二点,合上书本正准备去睡,忽然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叹了口气,‘哎!’尾音拖的很长,就在我耳边。”
我用余光瞄了眼杰森,发现他正牢牢的盯着我,于是继续说道:“我发了疯似的检查了每个房间,打开了所有的灯,可是房间里除了被我吵醒的爷爷奶奶并没有别人的。”
“我沮丧的回到房间关灯躺下,然后又听到一声,‘哎!’就在我耳边。”
我停下来,转身看着杰森的眼睛,他抓着被子的手松了些,问道:“然后呢?”
“这之后,我就经常能听到一些东西在我耳边低语,有时候叹气,有时候大吼,有时候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故事。后来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诚恳,盯着杰森,“我为此得过病,吃过药,你所经历的痛苦我都经历过,现在你能相信我吗?”
“我遇到了鬼打墙!”杰森又缩了缩肩膀,紧贴墙坐着,被子外面只露出一个头。
3
“几天前,我们社团活动玩的太兴奋忘了时间,直到巡夜的大爷来催了,我们才知道已经九点多了,于是结伴往回走。刚出了教学楼没多远,我忽然想起来桌子里还放着新买的栗子糕,要是放到明天肯定就坏了。”杰森眼神空灵的盯着角落里斑驳的白灰墙,陷入了回忆。
“于是我一个人回去拿。我们的机械电子专业的教室都在地下一层,没有窗户,而且这个时候已经拉闸限电了,灯也打不开了。我只好开着手机闪光灯沿着消防楼梯往下走,这时候才发现,有冷风从地下室嗖嗖的往上灌。”
“我找到教室,飞快走进去,只想拿了东西快点走。可是教室里也有风,围着教室旋转的风,和地下室往上灌的风一模一样。”
“风?”我重复道,“你确定不是地下通风设备送的风?”
杰森猛的摇头,“不会!那是旋风,沿着教室边缘旋转却出不了教室,我回到自己的桌子拿了栗子糕,余光觉得门口站了个人。我以为是巡查的大爷,抬起头看,可是门口黑板边上只有一个人形的黑影,直挺挺的站着,看不到衣服,看不到脸,只有一个影子,然后那个影子睁开了眼,是惨白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杰森说着开始发抖,“我吓坏了,大叫了一声,从后门疯跑了出去,慌不择路的跑到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但我没有选错,小树林后面有一堵矮墙,翻过矮墙就是宿舍楼的大门,兴许还能追上唐禹他们。”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冲出小树林翻过矮墙,面前还是一片小树林,我又跑过去,再次翻过矮墙,前面还是一片小树林。我被困在里面了。”
杰森牙齿打颤,说道:“不知道翻过多少矮墙,在我的印象里至少跑了20分钟,前面终于出现了宿舍楼的影子。可是整栋宿舍楼黑漆漆的,没有一个房间亮着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跑了进去,精疲力竭的来到我们房间,房间的门却锁着。我敲开门,室友却睡眼朦胧的问我,已经12点了,我怎么才回来。”
“我明明记得自己只跑了20分钟,怎么可能一下子过去三给小时,我不信邪的敲开其他宿舍的门,才确定他们没有开玩笑,真的是12点了。”杰森脸色惨白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你先在教室看到了人影,之后跑到小树林遇到了鬼打墙,同时还穿越了时间?”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避免再刺激他。
杰森点点头,哀求的看着我:“我应该怎么办?”
“现在还有什么异常的吗?我刚才看你睡得很不好。”我问。
“现在我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个只有眼白的黑影,一做梦,就是永远也跑不出去的小树林和永远也翻不完的矮墙。”杰森抱着被子,整个人缩成一团。
4
从宿舍楼出来,唐禹哈巴狗一样跟在我身后问,“哥,杰森他不会有事吧!”
我点点头:“从目前看,只是单纯的吓坏了,带他去找你们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不行的话我介绍外面的咨询师给你,至于他这个诡异的经历,我这几天抽空想个合理的解释给他。”
唐禹欢天喜地的谢了我,盛情邀请我去他们食堂吃饭,我惦记着精神病院大姐和她八国联军的事,拒绝了。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整个事情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自从抑郁症痊愈了之后,我时常失眠,经常要半夜两三点钟才睡着,自然的养成了晚睡晚起的好习惯。
可是这天七点刚过,我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我开门一看,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站在门外,冷冷的打量着我,唐禹哭丧着脸站在他们身后。
“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警察亮了证件,“昨天晚上在大学城有一起学生自杀案件,我们听说您昨天见过这位学生,想向您了解一下情况。”警察语气硬的像冬天落在地上的冰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我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这自杀来的太突然了,昨天的谈话里,他丝毫没有透露自己有自杀的念头,难道我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别的变故?
来到警局,我被带着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尽头的谈话室,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白色打底衫的高大男人,看到我惊讶的叫道:“呦呵,司徒,什么风把您老吹来啦?”
他叫阿远,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现在在刑警队工作。
“你们的同事请我来的!”我翻了个白眼,心里还有点记恨被扰了睡眠。
阿远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拉过同事低声攀谈了两句,一拍大腿说道:“嗨!你们弄错了,自己人!他是秦老师的学生,和秦老师一起给咱们公安系统做过顾问的!”
两名警察一听有这层关系,脸色立刻好了很多。阿远不放心,放下手头的活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把昨天和杰森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告诉警察并且做好了记录,才送我出来。
“你怎么又和这些鬼啊神啊的纠缠在一起。”阿远送我到门口,皱眉说道。
唐禹正蹲在门口,见我们出来立刻站起来,沮丧的叫了声:“阿远哥。”
“哎呦,是你小子,怎么这件事跟你也有关系?”阿远惊讶道。
“死者是他室友!”我说道。
阿远叹了口气:“你们哥俩啊!”
我拉住唐禹,严肃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唐禹下意识的往后一缩,一脸懵懂的说道,“不知道啊,我们早上起来被楼下吵醒,一看杰森床上没人了,接着就听到保卫科带着一群人吵吵嚷嚷上楼来,说杰森跳楼了。”
“什么时候跳的楼!”
“应该是半夜吧。”
“你们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唐禹有些害怕,说道:“最近天热,本来就开窗睡觉,我半夜听到一点声响,以为有人起夜,就没在意。”
阿远看我神色不对,凑上前来问:“怎么了?你觉得有蹊跷?”
我点头:“虽然是被吓得不轻,但还不至于自杀。”
阿远眼中闪烁着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的光芒:“好,我知道了,晚上一起吃饭!”说完一阵风似得回去了。
5
晚上七点整,我在大学城附近非常火爆的烧烤店定了位,点了一堆烤串一边吃一边看周围三三两两的年轻面孔,努力回忆我在这个年纪都在想些什么。
面前一个白花花的身影坐下来,抓起两串牛肉就往嘴里塞。
“查清楚了?”我问。
阿远点点头,一脸惋惜的看着我:“初步推测跳楼时间是在凌晨两点,摔到地上当时没死,但是时间太晚了又有树遮挡,没人发现,最后因为失血过多死亡,是住在一楼的学生早起看到窗户上有迸溅的血迹才发现了死者。”
“尸检报告这么快出来了?”我不太放心。
阿远瞪大眼睛摇摇头:“又不是刑事案件尸什么检,家属哭天抢地抱着尸体不撒手,根本不让我们碰,你是没看到,特别可怜。”
正聊着,唐禹带着两个室友垂头丧气的走进来,坐在桌上盯着满桌的烤串,不吃也不说话。
“见到杰森的父母了?”我看着唐禹。
唐禹点点头,眼圈蓦的红了。
我清了清嗓子,指着对面吃的满嘴是油的阿远说:“这位是警察局的阿远警官。”
唐禹旁边的两个室友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我们俩。
唐禹指了指戴眼镜的小个子:“这位是阿空。”又指着高大的短发壮汉:“这位是大壮。”
我点点头,故作严肃的说道:“不瞒你们说,杰森自杀这件事有蹊跷,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查了。你们既然和杰森是好哥们,必须全力配合我,还杰森一个真相!”
阿远抬起头一抹嘴,瞪着他们三个人说道:“坦白从严,抗拒更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三个人愣住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6
我和阿远当晚没有回家,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我正睡得昏天黑地,唐禹发来短信,杰森的父母来收拾他的东西了。
我和阿远急忙赶到学校。
阿远毫不客气的亮出警官证打发了宿管阿姨,拉着我往楼上走。刚走到五楼的时候,便能听道楼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学生们早已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我和阿远好不容易拨开人群,看到一个中年女人瘫在地上,不住的哭喊:“你怎么就走了呀,我和你爸可怎么活呀!”
唐禹和大壮一边架住她,一边说:“阿姨你别这样。”
阿远走上前去,看到屋里杰森的床铺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低着头偷偷的抹泪,便走过去说道:“不好意思先生,我是警察,关于您儿子的事我们还有些例行的检查,希望您能配合。”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我和阿远,穿着一身有些旧了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工薪之家,脸上皱纹横生,头发白了大半,极力压抑着悲痛说:“好,好的。”
我心里有些不忍,便叫阿远检查杰森的行李,自己把杰森的父亲叫到一边问道:“您知道您儿子自杀的原因吗?”
杰森父亲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摇摇头。
“您儿子平时性格怎么样?小时候有抑郁经历吗?”
杰森父亲眼圈又一红,带着颤音说道:“没有,我儿子从小特别开朗,调皮捣蛋什么都敢做,为这我还没少说他,谁想到……谁想到……”
杰森父亲眼中滚下大颗的泪珠,急忙用手抹了。
“那他在最近这阵子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任何都可以。”我拍了拍廖辰父亲的肩,尽我所能安慰这个中年丧子的可怜人。
杰森父亲摇了摇头:“除了那个撞鬼的事在没有了!”接着又想了想,有些尴尬的抬头看着我,说:“再有就是,这学期开始他花钱花的厉害,经常问家里要生活费。”
我似乎抓到了点什么,点点头感谢道:“我没有别的问题了,谢谢您。”
我转身准备离开,杰森的父亲在身后拍了拍我,颤抖着问道:“我儿子的死,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喉头好像噙着巨大的能量,只怕我一个点头就要咆哮起来。我看着他的眼睛,真诚的说道:“还没有,目前还在调查,有结论的话会告诉您的。”
我走到阿远身边,随意翻了翻杰森的行李,都是些篮球鞋、背心和各种运动衫,一看在穿戴上就不怎么讲究,“有发现吗?”
阿远摇摇头。
我想了想,说道:“杰森父亲说他最近几个月开销很大,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去查一查他的网购记录。”
阿远点头道:“这得走程序,要时间。”
我和阿远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我们起身出去接电话,眼角余光隐约看到大壮和阿空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两个盛热水的保温杯,大概是要递给杰森父母没递出去的,眼神复杂的看着我们。
电话那头传来小刘冷冰冰的声音:“师兄,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一趟。”
我心中疑惑,这丫头平时最烦我没事往他们院里跑:“有事?”
小刘说道:“大姐要找你,说八国联军的事还没谈完。”
我想起那个坐在草地上听老鬼讲故事的大姐,说:“好,我知道了,晚点有空我就过去。”
小刘的声音瞬间变的有些狡猾,说道:“你弟弟有空带他一起来玩呀。”
“再见!”我没好气的挂断电话。
阿远刚好也打完电话,转头和我说:“局里有任务,队长让我回去一趟,正好顺便帮你查了杰森网购记录的事。”
我点点头。
这时保卫科带着一群校领导杀了过来,我们赶紧靠边站。
不一会儿,唐禹和他两个室友也被赶了出来。
我把唐禹拉到一个角落,说道:“我下午要去你们教室看一眼。”
唐禹赶紧摆摆手,“不行不行,进教学楼得刷卡,除了楼管大爷和学生会的干部谁也放不进去人。”
我气的抽了他后脑勺一下,“你动动脑,自己去想办法。”
7
吃过午饭,我坐在教学楼前的草坪上休息,由于这两天一直没有好好睡过,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灌了两大杯浓缩咖啡才好了一些。
唐禹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并肩走来,女生穿着粉红色的T恤,头上的马尾干净朴素的扎着,虽然化了淡妆,仍掩藏不住一身的学究气,她眼神烁烁放光,恨不能在厚重的眼镜片后面写上“垂涎三尺”四个字。
两人走到我面前,唐禹干笑了两声:“哥,这是我们学生会的婷婷学姐。学姐,这是我哥。”
“你好你好你好!”婷婷十分热情的和我握了握手。
我拉过唐禹问:“什么情况?”
唐禹一脸哀怨的看着我:“美男计!”
“你好,我自我介绍一下。”我面不改色的说道,“我是R日报的记者,听说这几天你们学校有个学生自杀了,我们想出个专题报道,呼吁社会关注一下大学生的心理健康。”因为工作原因要长期隔离情绪,我说起谎来简直面不改色。
婷婷忙不迭的点头:“是啊是啊,大学生的心理健康太重要了。”她一门心思扑在唐禹身上,恐怕连我说什么都没听清,更没提出要看我的记者证。
我们三个人进了进了教学楼,婷婷十分霸气的和楼管大爷点了点头,大爷并没有拦我。
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我脱口道:“你们这教学楼冷气开的还挺足。”
“这可不是冷气。”婷婷贼眉鼠眼的四处望了望,低声说道,“这栋教学楼可不干净。”
“哦?难道有什么故事?”我问道。
婷婷仰起头,兴致勃勃的卖弄道:“你知道为什么学校把机械,建筑和计算机学院安排在这栋楼上课吗?”
看我摇头,婷婷满意的继续说道:“因为男生多阳气重啊,可以压一压。”
“这片大学城没开发之前是一片荒地,盖这栋楼的时候发现了好多无主的孤坟。施工队也没在意,全刨了继续施工,后来地基就一直打不下去,最后施工队意识到有东西搞鬼,请了高僧做法,才把地基打下去。”
几乎每个学校都有一段这样的传闻,我心中不免失望。
“我们隔壁宿舍有个女生,就属于那种敏感体质,只要一进了这栋教学楼,立刻哆嗦的跟触电了似的,站都站不住,一出了教学楼大门,立刻和好人一样,去医院检查啥毛病没有,你说吓人不吓人。”婷婷恨不得把学校所有的传闻一口气倒给我。
我们来到地下一层,走到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门前,婷婷掏出一串钥匙开门,手有点哆嗦,“要我说,杰森这事八成有问题,你想啊,阴气这么重的教学楼他大晚上一个人回来拿东西,他要是不见鬼那可真是见鬼了。”
我没理这个絮絮叨叨的女孩,迈步往教室里走。教室里没有窗户,老旧的白炽灯把屋里的一切都照的惨白,桌椅七零八落的放着,显然是因为男生过多疏于打扫。
我吸了吸鼻子,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奶油味。
婷婷显然也闻到了,立着眉毛问唐禹:“你们在教室里吃蛋糕了?学校三令五申,不许在教室吃东西。”
唐禹额头上冷汗直冒,解释道:“有……有个同学过生日。”
婷婷一见唐禹的窘迫,表情立刻柔和下来,“下回注意啊!”
“这间教室出事之后就再也没用过?”我边走边问。
婷婷点点头:“是啊,杰森撞鬼那事第二天在学校就传开了,别说学生了,老师都不敢到这屋来讲课,都换到别的教室了。”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白炽灯“滋滋”的电流声,我总觉得耳边有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想仔细听又听不真切。
婷婷疑惑的看着我,接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头发都立起来了,颤巍巍问道,“你怎么了?”
我睁开眼,低头看见角落里有个红色的干瘪气球,我捡起来闻了闻,奶油味就是从上面传来的。
“没事了,我们出去吧。”我不动声色的把气球揣在兜里。
“啊……”婷婷转身拉着唐禹拔腿就跑。
8
送走了婷婷,唐禹和我并肩往学校门口走。
“你们社团活动那天有人过生日?之前怎么没说。”我冷着脸问道。
“啊!出了这事谁还记着过生日啊!忘了,忘了!”唐禹讨好的说道。
我想着气球的事,一路沉默的往前走。
到了校门口,唐禹叫住我,“哥,接下来你准备干嘛去?”
“该调查的都差不多了,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回精神病院一趟。”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阿远沮丧的声音:“购物记录我都查了,没什么问题,都是些运动服,鞋子之类的。”
我转头示意唐禹可以走了,看他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我眼前猛然出现他两个室友抱着肩膀的复杂眼神,他们在防御什么?
“去查他两个室友的购物记录,不,连唐禹的一起查。重点查和气球有关的东西。”
“你这是要大义灭亲啊!”阿远惊讶道。
“少废话!”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你赶快查,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回一趟精神病院。”
我驱车回到精神病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一抹红彤彤的晚霞挂在天边。小刘站在晚霞的余晖里,在精神病院门口等我。
看到我下了车,立刻抱怨道,“都过了探视时间了你怎么才来。”
“路上堵车来晚了。”我说着就要往屋里走。
小刘目光穿过我身后不住张望:“你那个混血帅弟弟怎么没一起来。”
我抱肩冷冷的看着她,“到底是大姐要找我还是你要找我弟弟?”
小刘脸上瞬间恢复成职业的不苟言笑,“当然是大姐要找你,我可是专业的医生。要不是看你跟大姐聊得挺好,说不定对她的治疗有帮助,我才不让你来呢。”
我们两个走进医院的花园,已经过了放风的时间,患者们都被赶回了病房,草坪上只有大姐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仍然面对那个大石块,眼神空荡荡的没有焦距。
我走上前去,问道:“还在听八国联军的故事呢?”
大姐回过神,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没有,我在发呆。你来晚了,老爷子已经回去了。”
“额!”我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像个被抓包出轨的老公。
大姐抬起胳膊软绵绵招了招手,立刻有个护工从远处跑来,“我也要回去休息了,你改天再来吧。”
我望着大姐异乎寻常的冷静,和前两次见面的热情截然相反,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姐得的什么病?”我问身后的小刘。
小刘递上来一个病历本,说道:“给你看已经是违规了,你可不许外传。”
我点头答应,翻看着病历本上一行行字,渐渐瞪大了眼睛,“这东西……有这么严重?”
小刘无奈的点点头:“大姐长期摄入过量,全身神经系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尤其是中枢神经受损最严重。”
我合上病历本,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阿远带着兴奋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吼道:“司徒,果然有问题。”
我心里咯噔一声,问:“是谁?”
“你别急,不是唐禹。”阿远说。
“好,我们学院教学楼碰面。”我合上手机,把病历本还给小刘,起身往外走。
“记得下次带你弟弟来啊!”小刘在身后朝我挥挥手。
9
我和阿远坐在教学楼地下一层的教室里,托阿远是个警察的福,楼管大爷并没有驱赶我们,也没有拉闸限电,教室里被白炽灯照的亮堂堂的,电流穿过灯管发出“滋滋”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就在二十分钟前,我给唐禹发了信息,让他带着室友们来教室见我,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走廊尽头一阵响动,三个人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
我笑了笑,说:“进来吧,屋里有灯,况且今天有人民警察在,什么牛鬼蛇神都近不了身。”
三个人于是扭扭捏捏走进屋子。
大壮是个身高接近一米九,五大三粗的爷们,看到我故意把干瘪的红色气球放在面前桌上,眼睛猛的瞪大了,手指的骨节被捏的“咯吱”响。
我用手指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悠悠说道:“你们现在坐下来的话,最多就是被开除学籍,要是袭警这事可就大了。”说完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阿远。
三个人这才垂头丧气的坐下来。
“别紧张,问你们两个问题。”我说,“你们说撞鬼那晚是社团活动,我想问一下你们是什么社团,在学校有备案吗?”
唐禹的室友阿空推了推眼镜,尴尬的笑了笑:“不是什么正式的社团,就是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天。”
“是吗?”我故作惊讶,“听说那天你们有个同学过生日,是谁?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阿空和大壮一脸疑惑的转头看唐禹。
唐禹迫于我的威慑,缩着头不说话。
“这个……是……”大壮挠了挠头,说。
“你闻!”我打断他,“这屋里现在还有一股淡淡的奶油甜香呢。”
三个人脸色铁青,问我:“你想说什么!”
我向前探了半个身子,保持着压迫他们的姿势,说:“很抱歉,我查了你们的购物记录,发现你们最近和一个做蛋糕用具的卖家交易很频繁。经常买一种叫奶油气弹的东西,想请你们给我一个解释。”
“这个东西,是用来做奶油发泡的。”大壮说道。
“说的很对,但是以你们的购买量,应该可以开个蛋糕店了吧。”我冷笑着说。
我站起身,故意背对着他们,让他们看不到我的表情,“奶油气弹里面的气体学名叫做一氧化二氮,也叫笑气,除了用作奶油发泡,在刚发明出来的时候,还经常被用作麻醉。”
“不过现在很多人把这个东西用气瓶打在气球里直接吸食,吸食了这种麻醉剂之后,会让人感觉到轻松和快乐。你们说的社团活动,应该就是聚众吸食笑气吧。”
“那又怎么样。”大壮冷笑着说,“笑气这种东西不是毒品,不会成瘾。”
“是吗?”我说,“我来解释一下杰森第一次撞鬼的原因吧。”
“笑气虽然不是毒品,但吸食过量之后仍然会让人产生幻视幻听,杰森在回教室拿栗子糕的时候,由于刚刚吸食完笑气,再加上学校对于这栋教学楼流传已久的恐怖传说,不由自主的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撞鬼了。”
“后来他拼命逃出教学楼,想翻墙抄近路回宿舍,但是一氧化二氮进入人体之后会严重阻碍氧气的传导。”三个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没错,他因为跑的太快窒息缺氧了,昏倒在小树林里,所以他才会在12点的时候回到宿舍。”
“至于后来他自杀,我猜是因为过度焦虑和压力,企图利用笑气获得短暂的快感,没想到再次产生了幻觉。”
“不可能。”阿空和大壮不可置信的说道。
“可不可能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杰森两次出事都在吸食了笑气之后,如果你们一点察觉都没有,不会把吸笑气用的气瓶藏起来。”我冷冷说着,随手搜了几个新闻,把手机“啪”的扔到三个男生面前,“你们自己看。”
三个人颤巍巍的端起手机,越看脸色越难看。
“如果你们不信的话,我这边还有个现成的例子,精神病院里就有一位大姐,因为长期过量滥用笑气,导致中枢神经严重受损,现在已经瘫痪了,并且伴随着严重的精神错乱,欢迎你们来探望她。”我说。
“怎么会这样。”阿空喃喃说。
“到了产生幻觉的地步,吸食的时间必然不短了,我现在要你们一句实话。”我严肃的看着他们。
大壮眼里是惨灰色的绝望,“是杰森先开始的,从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们在那不久之后也被他带进去了,刚开始吸的不多,而且这东西也便宜,40块钱就能买10支,还消费的起。但是这玩意起效的时间太短了,必须不停的吸才有用,时间长了开销也水涨船高。到了这学期,杰森吸笑气的量越来越大,生活费很快就花完了。”
“于是他和我们说,这个东西反正也不会上瘾,不属于毒品,吸了之后会觉得很开心,肯定很有市场,提议我们组织一个团体一起玩,由我们采购笑气,从成员手里收一点费用,再从卖家那赚一点差价,来补贴我们自己吸笑气的开销。”
我冷笑着看着他们,“所以你们那天晚上所谓的社团活动其实是在吸笑气?”
“是!”阿空低头答道。
阿远皱了皱眉,问道:“可是杰森网购记录显示他没有购买过笑气。”
阿空解释道:“他之前因为买的次数太多了,被网购平台判定为恶意刷单封号了,现在的账号是这学期新申请的,封号之后就一直用我们的账号买。”
“团体里还有些什么人,全部报给我!”阿远说道。
大壮叹了口气,一会就报了十几个名字,接着下意识的看了眼唐禹,眼中有一丝犹豫。
我环视屋中的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唐禹的脸上,脑中有一道雷霆闪过。我渐渐朝他走去,把唐禹逼的连连后退,我甚至能想象到此刻自己狰狞的面孔。
“所以说!”我只觉得一股丹田气直冲太阳穴,飞起一脚踢在唐禹屁股上,“这个团体你小子也参与了。”
阿远比我更激动,“嗖”的一声冲过来从后面抱住我,“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没有,我没有!”唐禹一只手护着屁股,一只手抱着头,双目紧闭缩在墙角,像只受惊的小猫,“我只是被他们拉来感受的,我什么都没做。”
我迅速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杰森出事被我识破,只怕下次团体活动就有你了吧!”
“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唐禹不敢看我。
大壮快步走过来,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大哥,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再也不敢吸了,团体我们也立刻解散,求求你不要告诉学校,学校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开除我们的。”
阿空闻言也赶快跪下来,“大哥你饶了我们吧,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们担心的仅仅是会不会被学校开除,可是杰森因为这件事送了命,他的父母至今还蒙在鼓里,我如果帮你们隐瞒下去,你们觉得对得起谁?看到杰森妈妈哭倒在宿舍门口,被你们两个拉也拉不起来的时候,你们良心过得去吗?”
大壮和阿空眼圈一红,失魂落魄的跌做在地上。
10
从教学楼出来往大门口走的时候,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我抬手看了看表,正好十二点。
阿远一路上欲言又止,直到走到停车场门口才埋怨道:“你这条腿可是踢断过别人肋骨的,用来踢自己亲弟弟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我“噗嗤”一笑,回道:“哪会真的用劲,吓唬他一下而已。唐禹和别人不一样,他和我相处的时间太久了,非常了解我做事的习惯,那些压迫人的小手段对那两个男孩有用,对他不一定有用。幸好我得了抑郁症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经常歇斯底里,那时候他还小,大概留下了些心理阴影,所以一看到我情绪失控肯定会说实话。”
阿远苦笑了一声,“跟你做朋友太累了,浑身上下全是戏。”
我没搭理他。
上了车之后,我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沉吟了一会问道:“接下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阿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今天晚上回去就把相关材料整理一下,明天上班找主管他们这件事的领导沟通沟通,之后会以警方的名义出具一个情况说明给学校。至于那个卖给他们笑气的商家,我们也会沟通相关部门去惩处。”
我点点头,“还要通知学生家长,尽快带他们去医院做检查,笑气戒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另外在说明里加一句,这些孩子是初犯,对笑气这种化学制剂的危害也非常不了解吧,希望学校能给他们个机会。”
阿远点头答应了。
三天之后,学校的处分就下来了,大壮和阿空被学校开除了学籍,但是念在他们年少无知承认错误态度诚恳,学校准许他们留校查看,视日后的表现恢复学籍。至于唐禹,因为帮他们隐藏真相,有窝藏包庇的嫌疑,被记了大过。
为此,我那个爱护小儿子如生命的妈妈还专程打了越洋电话来抱怨我。
只是不知道杰森的父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是什么反应。他们再也没出现过。
我忍不住深深叹息。
接下来的两周,我几乎整天泡在精神病院里,和大姐的交流也有了质的飞跃。
阿远有天晚上来精神病院接我去吃饭,问道:“笑气这东西真有你说的这么恐怖吗?”
我笑了笑,直视他的眼睛,“任何看似轻易就能获得的快乐,背后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