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随笔城市故事

看客

2018-07-05  本文已影响89人  熏酒君

      大学毕业之后,我进入了一家普通的企业工作,生活简单平淡,和女朋友度过了三年的光阴,从爱情的甜蜜再到茶米油盐的平淡,从互相迁就到矛盾横升,生活不尽人意。直到有一天回母校的校庆晚会上我看到了一个人,她叫莫笙,她坐在钢琴台上,和着管弦乐团平静沉稳的演奏,这时我听见以往同学对她的纷纷议论,记忆回到了05年的夏天。

      这是一个关于她的故事。

      莫笙是个转校生,刚转来我们班上时,她穿着一身发旧的校服,梳着两条长辫子,个子又瘦又小,她站在台上十分的拘谨,看着台下对她而言陌生的同学紧张磕巴的介绍着自己。她是个土姑娘,别人都这么说,但当时的我觉得莫笙其实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孩,她的眼睛透亮但她总是低着头,一幅懦懦弱弱的模样。

      我看得出来当时的她很努力的在融入这个班集体,只是当时班上的女生们早已经抱成了团,她们都不愿意接受莫笙这个几年都只穿同一双鞋子的土妞,但莫笙比任何人都要努力,起码在学习成绩上她不亚于任何人。

      她一直不引人瞩目,但从一件事情开始,她被迫走上了风口浪尖。

一次放学,我留下来和几个别班的同学打球,休息时我看见莫笙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她伸手抹着眼泪,浑身湿淋淋,我的第一反应是她被什么人给捉弄或者是欺负了。我叫了球场上跟我打球的一个同班的好哥们,扭头示意他往莫笙的方向看,他看了一眼随后无所谓的道“哦,土妞啊。”

      他说的淡然,好像对于莫笙浑身湿透还边走边抹眼泪的模样无动于衷,我不想显得对她太关心便也没在说什么。

      “估计是何甜甜她们干的,她说昨天莫笙在音乐房里故意用记号笔画花了她那台定制的白色钢琴,她当时偷偷摸摸的跑到何甜甜的琴那里摸东摸西,被何甜甜撞个正着,看不出来莫笙这个人,平时也没什么存在感嫉妒心这么强,何甜甜的那台钢琴她多宝贝你不是不知道,她还特意让搬运公司从意大利运过来,她和莫笙的这个梁子怕是结下了。”朋友边运着手里的球,边说着这一番话,我不是当事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便什么评价也不作,过会朋友又道“你说莫笙是不是有病?她家境不好也不能对家境比她好的同学做这种事吧,无缘无故去画人家的琴干什么,脑子真是瓦特了。”说着朋友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作出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来。

后来朋友又嘀咕了莫笙一顿,说的大概都是些不太好的话,当时因为这件事情莫笙的人际关系就变得十分的紧张和糟糕,没人愿意做她朋友,女生排挤她,因为她浑身透露的土气,男生当然也不愿意搭理她,这其中也包括我。

      又过了几日,另一位同学的小提琴被人恶心割断了弦,据说音乐室走廊上的监控拍到了莫笙再次进入琴房的画面,一时间音乐班的同学视她为仇人一般的存在,她们对她进行各种人身攻击,比如在校内到处张贴莫笙的谣言,说她因为家里太穷下海援交,说她勾引富家子弟,说她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等等,她座位总是时常的被搬走,课本不翼而飞,黑板上每天更新着无下限辱骂她的话。当时的她被所有人讨厌,有时我还会觉得她可怜,这种感觉也只是看见女孩子受委屈时出于男生的本能,朋友和我说她本身就是一个一身毛病人品有问题的,这样的人活该,根本不值得被同情。

        一天放学,莫笙被拦在了教室,很多人围在教室外看好戏,何甜甜叫来了她音乐室里的几个姐妹,对莫笙指手画脚恶语相向,随后还动起手推搡她,全程莫笙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很多人在看好戏,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说话,乌央央的围观者中也包括我在内。记忆里其中有个女生拿出了记号笔往莫笙的脸上一通胡画,画面十分的诙谐,额头上还特地写了一个很大很显眼的“贱”字,就像一个醒目的标记,贴在她惨白的脸上。

        人群散开后,整个教室只留下莫笙一个人,她的脸被画成丑陋的花猫,额头上的字更加醒目惹眼,后来连着几天莫笙以病为由请了假没来上课,但因她的一再躲避更是让莫笙的许多八卦成了女生们的疯狂笑谈,说她就会用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到处讨人同情,其实内心邪恶的要死,说她倒贴富二代不成被富二代的正牌女友教训砸烂了她的家,她的母亲说她丢尽了她父母的脸,还差点把她赶出家门,传言就像破峡的水汹涌澎湃,很快她的名声变得又黑又臭,几乎全校都知道了一个恶女叫莫笙。

        整个高中生活她就是在这样的黑暗里度过,没人帮助她,我也甚至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出面帮她跟学校谈过校园欺凌的事情,莫笙真的懦弱胆小,那个时候我一度反感她,也许是被洗脑跟风,也许是实在讨厌她这种懦弱无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性格。

        记忆里有次下雨,我没带伞,就打算在教室等雨停,班上的人几乎都走光了,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我和莫笙两个,我带上耳机听mp3,她很安静的在做作业,互相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一只泛白的手轻轻的敲了下我的桌面,我抬头看见课桌旁边的莫笙她小声的说“那个……同学我有伞,要不要我送你到公车站?”

          我摘下耳机抬头看她,她的左手不安的拽紧校裤的腿缝,跟她同学了快一年,我和她这还是第一次说话。

          当时我疑迟了一下,我当然是想早些回去的,谁知道外面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但是又不敢跟她走在一起,我害怕被其他的同学撞见会被说很多闲话,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后来委婉的拒绝了她,我说“不用了,一会有人给我送伞过来。”虽然事实上我并没有叫任何人给我送伞,我只不过是不想跟她一块回去而已。

        我看到她把头低下去,然后走出了教室门口,过了没一会,莫笙又折转了回来,她微微喘着气对我说“同学,我刚发现我包里还有多余的一把伞,这把先借你吧。”

说着,她把一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雨伞放到我的课桌上,然后又急忙忙的跑出了教室。我盯着桌面的伞发呆了好久,直至天色不早,我撑开莫笙留下的雨伞离开学校,在公车站,我远远的看到了莫笙,她浑身湿透,样子十分的狼狈,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伞。

        那一刻我怔在原地,雨下得越来越大,我看着莫笙小小的身体上了驶来的公交,那时我恍惚了起来,心里翻腾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我甚至怀疑起自己,和那些所谓的事实真相。

      隔天我无意中把这事跟我的好哥们提了一下,他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道 “你不会就因为一把伞就对她动恻隐之心了吧?都说了莫笙这个女生心机很重的,她相当喜欢勾搭男生,我估计她是在故意的勾搭你讨你同情呢,你想想,她要是不抱任何目的纯粹只是想把雨伞留给你那为什么还要让你故意的看见她淋湿的样子,她如果目的纯粹,那她肯定不想让你看到她其实没有多余的伞这件事情,她也明知道我们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就那一个,你肯定也会过去遇到她,而且你在她走之后又在教室呆了有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班车都过好几辆了好吧,她在车站故意等你让你看见她为你淋雨,她的目的还不够明显吗?你就别老泛滥你的同情心了,特别是对莫笙这个人。”

        朋友分析的头头是道,似乎所有的分析都成立,后来我被说服,先前对她稍稍好转的印象也慢慢从心里消失。

        莫笙这个人实在让人琢磨不透,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做着让人不解的事,确切来说,她一直在做着得罪人的事,但她似乎总和音乐室的人过不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着何甜甜那一伙人,尽管每次证据确凿她总是会摆出一幅受害人的模样,但是也激荡不出任何人同情的波澜,何甜甜早已把装可怜这一标签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头上。

      因为何甜甜漂亮,有才华,家境又好,和莫笙相比,何甜甜说什么都是对的,没人会去质疑。

      一次音乐室招新,莫笙又一次成功的博得了所有人的关注。她填了音乐室的报名表,她这一举动更加让人无法理解,何田田一伙人这么的针对她,她就算找虐也不会傻得往狼窝里钻吧,音乐室面试的时候她什么都不会,面试她的老师问她为什么想来音乐室,她十分认真的说她想学钢琴,她想要成为钢琴家。

      莫笙加入音乐室的事情传到更多人的耳里,人们的嘲笑更加的变本加厉。不自量力,找虐,不配,做梦等等这些高攀不起的措辞一股脑的全扣在了她的头上,若是说她胆小但在这件事上反而勇气可叹,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莫笙在音乐室里训练的时候一直在被何田田一伙人找麻烦,听何田田说她很怂,一直躲墙角低着头,一点骨气和尊严都没有。

      莫笙没有琴,没有人愿意把琴借给她练习,她就每天放学跑到一家商场的公共琴去偷偷的练。没有人知道她去了那里,被我发现的那次还是我被我妈拉着去大采购才碰巧遇到的她,她弹的断断续续很难听,当时我妈还说她弹的比鬼哭还难听。

那会商场每天都响起小星星这种简单又幼稚的断续卡顿的钢琴曲,尽管这样她依旧每天乐此不疲的坚持着,从磕磕绊绊的小星星,到初成曲调的钢琴曲,我奇迹般的见证了她的迅速成长。

      没有人在意她的努力,直到人前的一亮,她在何田田的一再阻挠下飞快进步,她虽为初学者却已经到达了何田田苦练几年的水平,当初面试她的老师终见到了她的天赋和才华,只是人们还是唾弃她,尽管她在如何出众,人们依旧不服气,不把她的成长当回事,只觉得不过是会弹和个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想成为世界级钢琴大师不过是天方夜谭。

      老师问她平时在哪里练琴,她说商场,老师十分的意外,知道她没有条件,许是同情她,后来老师邀请她到自己的家里去练琴,并提出要亲自指导她,莫笙很开心。尽管是单独谈话,但最后还是被何田田知道了,那天莫笙又请了假,原因是被热开水烫伤了双手,手上起了很多的水泡,所有人都笑她罪有应得,连老天都看她不顺眼,可是没有人知道是何田田故意弄坏了她的热水壶。

      莫笙最后拒绝了老师的邀请,她给出的原因是她更喜欢在商场里练琴,更加的自在,老师试着说服她,但在莫笙异常的固执和坚持下老师就也不在多说什么了。

      第无数次在商场遇见她,那时她的身边围着很多的人,我挤过人流,看到人群中央认真弹琴的莫笙,她的水平和技巧已经到达了何田田追赶不上的程度。

      那一次莫笙真正的惊艳了我,让我开始对她另眼相看。

        转眼时间过去,到了高考升学季,莫笙却放弃了高考,也放弃了她的音乐梦,当时又有嘲讽的声音响起,说她做白日梦,自己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幻想成为钢琴家,如今放弃高考她终于是看清现实了。

        高考结束那一天,我回学校收拾东西,突然又下雨,我忽然想起之前莫笙借我的雨伞还没有还她,之前的已经被我丢了,我在学校外的商场买了一把新的,当时教室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莫笙。我把伞还给她,她笑着跟我说谢谢,两个眼睛水汪汪。

        她问我“你有伞吗?”

        我说“有人给我送伞了。”然后她把雨伞推给了我,她说“你先拿着吧,我有带伞的,不用那么麻烦。”说完她笑着离开了。

        在公车站我又见到了湿透的莫笙,她根本没有伞。

          毕业之后,我去了一所普通的一本大学,大学四年毕业参与了工作,之后再也没有莫笙的消息,曾经的同学联系也不怎么地频繁了。

          直到一次在纪实访谈节目里,请来了一个当下十分有名气的年轻钢琴家,她创作的曲子火遍大街小巷,并为许多热门的歌手作过曲,这个人便是莫笙,但当时她不叫莫笙,她叫莫无闻。

        采访中谈及了她的青春生活她这么说

      “我的青春很糟糕,当时父母离异,我转去了新学校,校园暴力和欺凌让我无法体会到青春的美好,有次路过一个音乐室门口,我撞见有个女生拿着笔去画一台白色的钢琴,那个人跑了之后我拿了个抹布去擦但却被钢琴的主人误会,无论我如何解释都没有人听,噩梦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忽然被所有的人讨厌被所有的人厌恶,但即使是在那个黑暗的青春里,却有两件东西是我青春里的闪光点,也是那两样东西让我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主持人好奇的追问是哪两样东西,她莞尔一笑道“一个是钢琴,另一个,是个男孩。我还记得那个人笑起来的样子,他是我转校之后的同班同学,那个男孩很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偷偷暗恋他,但是从来没有勇气跟他说过话,我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因为他好像没有别人那么讨厌我,然后有一次下大雨,班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包里带了把伞他好像没有,我在位置上想了很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过去和他说话,我把唯一的一把伞给他,他当时委婉的拒绝了,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不想跟我一起同撑一把伞,所以我骗他我还有一把伞,然后把伞给他之后我就跑了,当时浑身湿透特别狼狈,车站当时来了几个人,是学校很敌对我的几个女生把我拦在了那里,她们狠狠的数落我,过了好久她们才离开,当时怕遇到那个男孩子就躲在广告牌后面,怕他知道我骗他嘛,然后车来了之后我就急急忙忙的跑上去,这个男孩过了很多年一直在我的记忆里,虽然我和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但是他真真切切的是我的青春里除了钢琴之外唯一的光……”

      莫笙还提到了她放弃高考的事情,她当年放弃高考并不是受到了同学们数落的影响,是因为暑假的时候一次机遇,她在商场练琴,一个人过来跟她搭讪,那是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她跟她介绍她是英国某个大学里教音乐的教授,她当时在商场里弹的一首曲子引起了教授的注意,那首曲子是莫笙自己写的,也就是她第一首火遍大街小巷的成名曲《筑牢》,后来她和教授逐渐的熟络,教授让她去英国进修,那个教授就是她的伯乐和启蒙老师,也是那个教授让她终能成为自己梦想中的人。

      电视访谈已经结束,我和女友坐在一个十几平米小租间的沙发上,女友头靠着我的肩膀,忽然灵光一闪眨巴着一双大眼问我道“那个莫无闻是你们学校的耶,你不是说过嘛,省一中,你们还是一届的,你认识她吗?”

      我对着电视画面发呆,忽然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我点头道“认识,同班同学。”

      女友有些惊奇,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哇!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同学。”

      我摸了摸鼻子,心里无言“有什么好说的,那是人家的成就,我们没有权利去沾光。”

      女友忽然沉默了,她抬起靠在我肩上的头,安静的坐到一边,半晌才开口“是不是你也是那些排挤她的人里面的其中一个…”

      这回换我沉默了,女友又说了一句话,她说“你是我最爱的人,却对她做过这样子的事,我真的挺失望的…”

      女友说的话让我陷入了无限的沉思,自从知道莫无闻就是莫笙之后,我无数次的在脑海里反省自己,却还是觉得自己跟小丑一样可笑,莫笙说我是她青春里的闪光点,我却因为对象是我而感到可笑,我这种只会旁观她的痛苦的人,怎么配得上成为这个闪光点,我不过是个丑陋的人。

      上班休息时间听着莫笙作的音乐,她已经是个成熟的音乐人,虽然年轻但在这个领域里拥有着一定的成就和地位,我替她开心,至少在她的身上上帝是公平的。

      校庆的时候,在音乐大厅里坐在我身边的是我高中时的挚友,我俩安静的注视着台上安静演奏的莫笙,她已经不再是记忆里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穿同一双运动鞋的土妞,但她似乎又没有什么变化,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依旧有着对音乐的热爱和对生活的热忱,还有的是不忘初心。

      校庆那天何田田没有来,关于何田田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只听朋友提过她嫁给了一个富二代,但是因为家暴离婚了。

        那天我和好哥们去喝酒,酒吧里放着莫笙的歌,好哥们忽然笑起来,他叹了口气“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以前的土妞已经成了大人物了,还记得我以前怎么跟你说过她吗?”

        我抿了口杯里的酒点头不语。

“现在想想还真是丢人,你说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为什么也跟那些娘们一样,我这一辈子做过最无良的事,就是旁观。”

        后来我才知道,内疚自责感到抱歉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可即便如此谁也弥补不了。

后记:

这个世界狭隘和无知总推挤着宽容与理解,一步一步的变成一把把利剑,伤害着一个个美好的灵魂。有天晚上看到关于校园暴力的新闻,我忽然想起了初中时候的一个学妹,她是转校生,家境不好父母离异,她努力又上进,学妹长得很漂亮,很多男孩子喜欢她,每天下课总有男孩子成群结队的假装路过为了看她,也总是收到情书,但是学妹都不理会,男生得不到回应开始讥讽她,女生嫉妒她开始不停找她麻烦,情况越来越糟糕她什么也没有做就成为了被校园暴力的对象,我有一次放学路上亲眼见到她被十几个太妹模样的人堵在墙角里接受所有人的拳脚打踢,这其中还有几个男生,我甚至看见了她鼻子里流出的鼻血。我救不了她,如果我上前我也会被打,她们人多势众,是的我成为了看客里的一员,后来是一个路过的阿姨扬言要报警才把她救下,这个故事大部分是她的经历,也许她没有成为厉害的钢琴家,但是她总是能够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为一个厉害的人,旁观有时候是罪恶的源泉,它能够推动一个人也能够将一个人彻底的推倒,校园暴力需要被永久的扼杀在校园里,许多悲剧的发生,伴随着的是惨痛和心寒,若有人能够出手相救也许结局就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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