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我与父亲(6)献血证
“啊,我快死了,快,救救我”
一听就是小塔娜的声音。
“又怎么了”
“她能怎么,肯定又失恋了呗”
室友们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那句“啊,我快死了”果不其然是塔娜。没见到人,先传来的是豪迈的音量,其后是硕大无比的胸脯。塔娜,显而易见是蒙古族人,睡在我下铺的“兄弟”。大学里有一半的学生是蒙古族,寝室里住着8个人,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只我一人是汉族,我成了少数民族。我们秉承着民族团结、民族和睦、平等互助原则,亲密和谐融洽的相处直到青春毕业,直到各奔东西。
"你们这帮人都没人救我,苍天呀大地呀,这帮无情的人啊。”
“怎么救你,人工呼吸吗?”
与塔娜应和的是宝宝。
“你到底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我献血去了,400cc呀,我快晕死过去了。”
“你得了吧,你那大体格再献400也应该。” 宝宝又说。
“就是的” 古楞接着说。
“在哪儿献血呢?难受吗?” 我问道
“###”
“###”
......
没等来答案,只听到她们用蒙语交谈了起来。蒙语说的很快,与舍友们相识以来我只能听懂简单的极个别的几个词,就像英语单词一样,而表达上她们只教会我三句用来骂人的话。此刻,我虽听不懂但也知道她们在争吵,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争吵,那是一种亲密无间的争吵。
"咱们也去献血吧”我淡淡的说。打破了她们的争吵,使得寝室也片刻的安静了下来。
片刻的沉静,没有人回应我。看来我只能选出其中一人。我看向宝宝,眼神装满祈求。宝宝看明白我的心思,笑着说“别看我” 。我不管不顾,就这样盯着她看,我要看到她同意为止。随即,宝宝拉上了帘子。
宝宝,睡在塔娜的对铺。室友们的外号都是我的杰作。我嫌她们的蒙名太长又绕口,于是乎就有了“宝宝、楞楞(特别解释一下,楞楞不是骂人,名字是其李斯日古楞,所以我取其楞楞)、查胡......。素日里,宝宝与我更亲密一些。终于,宝宝耐不过我的软缠硬磨,去的路上宝宝一再的对我说,她可不敢,她只陪我。我回以宝宝一个大大的拥抱。
从小到大我都不敢看扎针,无论自己还是他人。
“是第一次献血吗?”
“晕血吗?”
“晕针吗?”
不知是医生还是护士一再的向我确认。
可能是看我瘦吧,我最终只献了200cc。一杯红糖水热腾腾的端到我的面前,还有一个小面包。椅子上坐了片刻,宝宝扶着我起身走出献血车,从校园走回宿舍楼。其实我并无不适感,只是在抽血时有一点点的紧张与忐忑。遵照医嘱我在床上躺着休息,宝宝为我冲了一杯又一杯的红糖水。素日里大家总说我讨厌,总说我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给与特殊照顾,却又总是口是心非的一次次却是的给与我真实的照顾。
躺在床上,注视着手里的献血证。封面如鲜血般的颜色,五个黄色大字“无偿献血证”分外醒目,内页是献血次数和献血数量的记录证明。所谓的大学生所代表的不只是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年龄阶段。所谓的热血青年,凸显的也是他的年龄阶段。年轻时拥有的少,顾虑也少。所以仅凭一腔热血便可冲锋陷阵,冲坚毁锐。毛泽东语“青年学生是中国现代革命史的重要力量,扮演着社会革命的先锋与桥梁。”此刻的我亦是一个热血青年,正沉静在自我感觉的无尚光荣之中。
又是一个和风徐徐的周末,又是一个心花怒放的清晨。窗外街道静谧,叶子慵懒的摇曳,风轻轻的飘进来。室内舍友们还在安睡,轻微的呼声,吐息声似在耳边。
我是早起的那只鸟儿,这一天不是去图书馆,不是去洗澡,不是去买杂物。我整理好床铺,洗掉攒了一周的脏衣服,看看时间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喂,妈,你们走哪儿了?好,不着急,路上慢点儿。”
到这儿,读者朋友们想必已经知晓了我的等待。是的,我在等爸妈。如今特别庆幸高考志愿没有报到省外。我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人,离不开爸妈离不开家。
如今仅是两百公里的路程,两个小时的车程。这里所说的两个小时的车程是2005年,早些年前改道、修路车程又缩短了半个小时。大学期间,我永远都是那个没等放假便最早打包床铺,开学之后又迟迟未归的人。我总是快放假的前几天就把床铺打包好,然后和宝宝挤一床铺直到放假。
那段期间也是父亲对我最犯愁的日子,也可以说是唯一犯愁的一次。我是个听话、懂事又自律的孩子。我几乎没有过什么叛逆期就成长了,成熟了。
我们大一的宿舍是套间,东间住着4个人,西间住着6个人,中间的屋子其实是厕所和一个洗手池子,但为了节约与利用也摆着一张上下铺的床,我住上铺,下铺是我的好友兼同桌。我们俩的座位被一个蒙古族男生隔开,确切的说我们三人是同桌。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这十二个女生凑够了四台戏想想便知道有多热闹。她们像所有正常的大学生一样做着几乎所有大学生都会做的正常的事。恋爱、泡吧、K歌,而我就像一个另类(当时在她们眼中我就是这样)。
我不喜她们的夜不归宿,不喜她们的哗众取宠,看着她们天天恋爱又天天失恋。我想解释,不是我傲娇,不是我高冷,只是性格所致。我是慢热型,喜欢安静喜欢独处,我觉得所谓的放任只需片刻或偶尔,绝不是日日复日日。
关于恋爱,我当然拥有常人的七情六欲。喜欢我的有很多,而我喜欢的仅一人。年少时不懂表达,懂得时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我的初恋只在心里,只悄悄的生根萌芽便以被埋葬。
关于泡吧,实话实说是真不喜欢,我既不会打游戏又不聊QQ,既讨厌烟熏又不喜熬夜,所以我是留守在宿舍的儿童。
关于K歌,倒是遗憾,半生后悔之事之一。我常常在想如若那时能不那么害羞,不那么在意自己的歌喉,放开嗓音高歌一曲,也许今日也能有那么一首成名曲,不要多只要一首就好。在一些实在推不开的场合,在他人再三邀请你高歌一曲的时候,能够大方高昂的一展歌喉,而不是躲闪,推辞。这样的场景没人会相信你是真的五音不全,他人只知道你是如何的扭捏与造作。
话至此处,我再啰嗦一句,我是真的对那些拥有天籁之音的人心生羡慕。
嗯,电话来了,肯定是爸妈到了。我拎起包不忘照照镜子,跑出门外又想起什么,回头朝舍友们招手,“亲爱的们,拜了,给你们带好吃的,不要想我哦。”
只听身后余音传来
“快滚蛋吧”
“没人想你"
我笑笑,此时我们已是大二,我们已重新分了宿舍,充满着爱与幸福的宿舍。
“爸,妈”
“小杨叔”
“在宿舍做什么呢?” 父亲问
“能做什么,就是等你们”
“我们不来呢,就这么等的?”
“对呀,你们不来我就回去”
“你这学上的呀,人家路远的同学该怎么办,你们宿舍里锡盟的同学怎么办,你们班里二连浩特的怎么办?”
“想吃什么” 我扯开了话题,这个问题我想永远没有答案,如果当初我离家这么远的话估计早哭死在厕所,又或是早退学了。
“看你,你想吃什么” 父亲也绕开了话题
站在一旁的母亲用同样的话附和道。
“那咱们吃饺子去,小杨叔吃饺子吗?我们学校旁边有一家实在饺子楼特别好吃。”
小杨叔说“好”,小杨叔父亲的同事。
我点了好几种馅儿的,想着吃不了也不怕浪费,可以给舍友们带回去。我们就是这样,哪怕一口咸菜都会彼此惦念。每逢过时过节,我们都会各自从自己的家乡带来许多好吃又独特的小食,带给彼此。我们围着一张长方形桌子,或坐着,或站着,边吃边聊,像开茶话会一样,只是没有节目,放肆的笑声响彻四周。
每次见面,父母亲总免不了唠叨。认真学习,按时吃饭,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与同学好好相处......其实我们最多两个星期就见面一次。
“爸,妈,给你们看样东西” 。
“噔噔噔噔”
我从包里拿出献血证郑重其事的交到父亲手上。
面上满是骄傲与自豪,期待着父母亲的赞扬,包括小杨叔也一定会夸奖我的,我的无私与奉献精神。
是我看错了吗?是被我感染了吗?此刻父亲的眼里噙满泪花,像不均匀的泡沫,大大小小层层叠叠,是父亲的视眼模糊了还是我,我已分不清。我下意识的低头,父亲握着献血证的那只手似在轻颤。那只手关节粗大,短而厚实,却又拥有无尽的白,像哈达一样。不知是它映衬了血红色的献血证,还是献血证映衬了它的洁白。红与白是那样的分明与耀眼。
我的心中已有了答案,我并没有看错,父亲落泪了,但那不是被感染的眼泪。父亲心疼的表情才有感染力,总让你悲愧交集、悔不当初。
终是父亲先开了口。
父亲说那一年他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真正意义上的年轻力壮。那一年,我的二姑生产,剧里的情节难产、大出血。如果不是父亲在,就不会有表哥的降生,也许二姑也会有生命危险。之后家里人每每提到这件事,表哥总会说他的命是他三舅也就是我的父亲给的,表哥与表嫂还特意详加描述了这件事,而我是从表嫂那里知晓的。
80年代,一个偏远小县城的医疗条件、医疗设施、医疗技术遭遇难产、大出血、输血却是一件关乎生死的大事。父亲说他不知道给二姑输了多少血,只知道他当时差点儿晕倒在医院门口,浑身酸软无力直到几天后才渐渐恢复。
父亲63年出生在一个僻静又潦倒的小村子。我之前描述过我们村子里的路,红胶泥土。它的特殊性造就了这个村子更加的落后与穷困。父亲总是触物生情、由感而发的给我和弟弟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我的脑海里总印有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斜挎着一个满是补丁满是沧桑的小布包,里面松松散散的装着几本书、纸、笔,这是全部的学习用具。小男孩调皮爱玩,一路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彰显着无忧无虑。跃过土坡,跨过山沟,穿过红泥,不知走了多久,小男孩陷入疲惫。他感到无力与饥饿,肚子发出“咕咕”的鸣笛来告知他,似是提醒似是谴责似是抗议,因为小男孩总不能填饱它。
指雁为羹吧、画饼充饥吧、望梅止渴吧。小男孩执着的朝前继续走着,似是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小男孩面露喜色,步伐坚定。终于一排排整齐的榆钱数阻挡了小男孩的去路。小男孩动作灵巧、矫捷,顷刻间已爬到大树的中央。这一棵,榆钱饱满厚实,繁密碧绿,小男孩顾不及欣赏,随手一捋,大把的榆钱落在掌中,满口吞入。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榆钱进入到小男孩的肠道,填满了小男孩的胃。
榆钱又名榆实、榆子,为榆科植物榆树的翅果。形状似钱而小,色白成串,因其形圆薄如钱币,故而得名。据说榆钱还有健脾和胃、安神助眠、止咳化痰的功效。产于中国东北、华北、西北等地区。我的家乡更是盛产它,这个用榆钱充饥的小男孩正是我的父亲。
父亲兄弟姐妹5人,靠天吃饭的他们,吃不饱是常态。母亲总拿父亲爬树摘榆钱的事情打趣父亲,母亲没有受过这样的饥饿,母亲虽也是兄妹5人,但除了靠天,我的姥爷还在乡政府有一份固定的收入。母亲说她们的充饥食物比父亲的稍好点儿,有酸萝卜、有干腌菜、有窝窝头。说到这儿,小时候我总天真的对母亲说“窝窝头很好吃啊,让我天天吃都行。” 母亲总是含笑着说“那时的窝窝头不是玉米面做的,哪有现在的好吃。”
我想说,父亲那时候抽完血之后之所以会出现头晕、乏力的极大症状,可能是当时抽了很多血,再就是在那时期生活的人们大多长期营养不良。而我不过200cc,我确信自己不会有大碍,才有了献血的举动。只是这些话我不曾说出口,我不敢也不能。面对父亲的蹙眉,泪流与无助,我的心尽也刀割般的疼。
那一刻我深知自己错了,此后多年我仍然懊悔与自责。错的不是献血这一举动,它的本身却是一种高尚的行为,却有着无尚的光荣。错的是我竟然拿自己的身体来向父母炫耀。我竟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诚然,我们都忘了,爱护好自己,也是对父母的一种孝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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