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情缘

早些年与一位事业有成的理工男谈起文学，我说我喜欢《红楼梦》，可以说百读不厌，但《三国演义》试了几次，都读不下去。他的回答恰恰和我相反：《三国演义》百读不厌，《红楼梦》一个字也读不进。思维的不同，决定了个人的喜好。

在我的成长中，很多关于文学、艺术和一些特定情感的记忆，总也绕不开《红楼梦》。当然，不仅因为《红楼梦》是经典的鸿篇巨著，更重要的，是因她而生的电影、电视剧、歌曲和绘图，已成为一种文化，浸润着我的一生，我的灵魂。今天，在我听着87版的《红楼梦》组曲之时，所有关于《红楼梦》的记忆、情感，以及散落零碎的知识片断，就如磁石吸铁般，串起了晶莹剔透的珠链，再次点缀我的生活，滋养我的情感。

1987年初，《红楼梦》电视剧热播，我读初三，在如梦的年华，如何能抵挡那绝美的金陵十三钗？每晚夜修回来，一听到 “一个是琅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的天籁之音，心就像猫挠一样。我会假装到客厅倒水喝，而且是慢慢地啜，就为了多瞄几眼大观园里如云的美女。客厅里总有客人，父亲是无睱顾及我的，偶尔会发觉我的小伎俩，催我快回屋写作业，我只好灰溜溜地回房了，但那耳朵没闲着，尽可能地捕捉电视传来的对话，想象剧情的发展。更多时候，我还会像贼一样，顺着房门，接近180度的斜角看那影影绰绰的图像……。应该说，87版的《红楼梦》电视连续剧，在断断续续的收看中，给了我华丽、典雅、绝美和伤感的基调记忆，还埋下了日后一定要好好读一遍《红楼梦》的梦想。

在卫校，班上有位女同学，家里有钱，无论着装还是用的东西，都比我们要好，她有一台收录机，偶尔会放流行歌曲。开学了，这位女同学带回来一盒《红楼梦》组曲的磁带，音乐一响，就又把我的心抓住了，那是无法抑制的狂热和冲动，我常对着歌词，一遍一遍地听好听。那不是一般的歌词，那是透着书香浸过苦痛充满泪水的诗词，如果说课本给了我们古诗词的启蒙，那么《红楼梦》的这些诗词，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诗词之美。那些日子，伴随着凄婉忧伤的配乐，我旁若无人地独享这份神往和欢喜。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在周末的课室里，我都会旁若无人地唱《紫菱洲歌》、《叹香菱》……想起什么唱什么，着迷啊！

着迷一件事，这是少男少女在成长中很平常的一个现象，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道的地方，可卫校时代的《红楼梦》组曲，在我思想和人生观尚未完全成型的时候，给了我特别的文化浸润和引导，作曲家王立平作品的音乐魅力，和优美旋律中的诗词精髓，就此扎根在我心中，成为平凡日子中的美丽点缀。

毕业后，我在一家药厂工作，那应是我人生的第一个低谷，承受着“边缘人”的压力，有点没脸见父老乡亲的感觉。但“祸兮福所倚”这个道理，年轻的我不能理解，也没法理解。那时我的人生是灰暗的，也很绝望，晚上常常独自待在化验室里，看书习字抄诗词，夜深人静才回宿舍。那时读的书很杂很多，《红楼梦》全篇阅读就是那时候完成的，而习字又多是《红楼梦》诗词。药厂的生活是清苦，但精神是富足的，内心从不寂寞。一个女子，在十八、九岁的年龄，能有这样的人生经历和学习机会，不能不说也是一段宝贵的精神财富。正所谓：人生没有白吃的苦，白受的累。今天我回头再悟“祸兮福所倚”这个人生哲理，就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当然，始终如一地把做好自己，善待他人，珍惜当下，也源于《红楼梦》里那一句“机关算尽，反算了卿卿性命……一场欢喜一场悲，叹人世，终难定”。

2018年底，我独自去了趟南京，在市井里闲逛。这一趟，没白走，在江宁织造博物馆，我才真正了解了曹雪芹的生平，真正了解了他何以写出如此境界的《红楼梦》，正可谓：一曲红楼百梦殇/江宁织造觅群芳/曾经燕舞高台戏/不见霓虹玉绮裳/云锦繁花描盛景/孤灯西壁照寒霜/太虚幻境真王府/至此方知作者伤。

对我而言，一曲红楼，我听了30年，直到今天才真正走近曹雪芹，了解他的身世，了解他的命运劫难和创作背景。所以，王立平懂曹雪芹，这个懂，虽穿越时空，却因艺术而交集，也成就了《红楼梦》一个新的经典。就算是世事最终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也免不了曾经的爱恨情仇和悲欢离合，人生如此，世道皆如此。         （创作于2019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