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工作”

母亲这几年，疯狂地迷上了上班。将近古稀之年的她，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倒也干得乐此不疲。

最近这几年，老家因为是多年的大蒜基地，陆续出现了一些大蒜加工出口的企业。这些企业的优势显而易见，原料产地，再加上农村廉价的劳动力，让这些小厂子干得风生水起。

母亲也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五六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个邻居突然找到了母亲：“听说大蒜包装厂在招工，咱们去看看，挣个零花钱。”听闻此消息，母亲欣然同意。

用母亲的话说：“这是好事啊！要不然一个冬天好几个月，光吃饭一个钱也不挣。现在好歹挣点，比在家闲着强。”说话间，两个人已从家推出车子。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从年轻时不分昼夜地干活，以至于多少年来形成自己的观念，干活光荣，不干活好像吃饭都理亏。

到了包装厂，发现里面已经来了很多人，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四五十岁的偏多，像母亲这样六十多岁的，人数倒不多。

这个活，没有技术含量，一般人都能干。厂里拉来大蒜，每个干活的人都要把一袋袋的大蒜扛到案板边，然后用刀具挖掉大蒜糊，最后称重装袋，很简单的一个流程。可是对于母亲来说，就显得艰难许多。

母亲不怕出力，只是对于稍稍涉及一点“文化”的工作，她就被拦在门外了。因为她不识字，这个活的关键技术就在于要用到电子秤，母亲不认识上面的数字，也就意味着她干不了这个活。

从包装厂出来，母亲垂头丧气，默默地骑上车子回家。邻居看出母亲的失落，连忙说：“你不用担心，以后我来帮你称重，你来了咱俩还能做个伴。”母亲这才喜笑颜开，忙说：“你帮我过称，我帮你干别的活，咱俩换工。”

就这样，母亲开启了她的打工生涯。每天早上四五点钟起床，在家随便吃点饭，就出发了；晚上顶着星星回家。每天如此，无论冬夏。

母亲的收入很低。一般情况下，她每天能挣二三十块钱，情况好的时候是四五十。这样算下来，一个月顶多挣一千块钱，。

我抱怨老板抠门，母亲却不以为然，她说：“不少了，一个月挣的，一年吃盐点火也用不完。”母亲倒是很满足。

后来回母亲家，发现家里的墙上，写了很多歪歪扭扭的阿拉伯数字，我以为是侄子侄女涂画的，没想到竟然是母亲。

原来母亲干活，厂里每天记账，得到年底才给结算工资。母亲不识字，生怕别人蒙骗她，于是就偷偷地学习阿拉伯数字。

她让邻居把那些数字写在墙上，有空的时候，自己指着念念，再找来纸和笔，比着葫芦画瓢写一写。你还别说，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母亲竟然能看懂厂里开的单子了。为此，她很是开心了一段时间，毕竟已是六十多岁的年纪。说实话，我也挺佩服她，为了工作，居然愿意像小学生一样学习。

就这样干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母亲突然打电话，让我帮她买一台电子秤。我很好奇：“买这个干嘛？你也不会用啊！”

母亲说：“你买好，凑个周末给我送来，然后在家里教教我。”

我说：“你不是和小娟合伙吗？是不是她不愿意跟你合伙了？”

母亲说：“这倒不是，每次她帮我过秤，我都帮她干活，有时把我挖好糊的蒜给她一些。”

我说：“帮她干就行了，干嘛还给她你的？”这样给母亲说着，心里就有点抱怨她不该占母亲的便宜。

母亲说：“我不会，人家愿意帮我，我就得给人家点好处，不然的话谁还愿意帮我？”母亲倒是豁达。

我没有说话，母亲接着说：“我想了想，还是自己学会看秤。她有事去不了，我自己还能干。谁会都不如自己会了好。”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反对母亲打工的我，居然被她说服了。时至今日，这样的道理我也明白：无论干什么活，自己会了比任何人会了都强。没想到六七十岁的母亲，还活得这么自强。

母亲在我一遍遍地重复示范讲解下，终于学会了使用电子秤。这成了母亲非常得意的一件事，用她的话说：“艺多不压身，人啊，就是得多学东西。”

会用电子秤，让母亲的工作如鱼得水，她更加喜欢这份工作了。就这样一干就是五六年，从没有倦怠过。

有时候想想她的敬业，自己就自惭形秽。无论工作环境还是待遇，她都没有办法和我相比，可是我工作从来没有她那份热情。

母亲很享受这份工作带给她的满足感，我也从最初的反对转变成了现在的支持状态，毕竟她能在人生的后半段，找到自己的价值，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最近我常跟她开玩笑：“娘，如果你们单位评先进，你一定是标兵。”每次听了，母亲都哈哈大笑，并顺着我说一句：“就得当先进，谁愿意落后？”

母亲爱她的工作，我爱勤奋努力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