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太阳和东方的月亮

发现七十年前舟山岛画卷

2018-10-27  本文已影响667人  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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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10-27 00:35:25  

《舟山岛画卷》(局部) 作者:可东见之助 1942年 藏日本早稻田大学   

可东见之助(1903-1947),日本千叶县人,家在一个偏僻的农村,兄弟七人,家境贫困,少年时投靠表亲,学成裱糊匠手艺,并对绘画发生兴趣,染及各类艺术和文化,绘画与写文并举,在各类新闻杂志上发表文章和插图,有人评价他是“雕刻、油画、剪影画等样样能行的三头六臂的才子”。1935年担任《映画情报》主编,1940年被日本政府以特派员和从军记者的身份来到上海,在上海的日文报纸《大陆新报》发表大量的从军见闻记、随笔和漫画,内容大都是描写当地百姓生活和风俗。《舟山岛画卷》就是他在1942年到舟山时所见所闻用画笔记录舟山民情民风的场景。

抗战胜利后,可东见之助被国民政府征用为《改造日报》编辑,1946年报纸终刊后返日,终因生活贫困,留下三个儿子后与妻子女儿自尽,年仅44岁。

《舟山岛画卷》由普陀政协文史办胡瑞奇先生供图,画卷作者所书文字由留日学者毛久燕译助。

作者在画中注明:定海码头之景。“海面上飞翔的海鸟,带去我吧。” 

画卷开首,一条叫阿波丸号日本火轮冒着烟,这艘看似客货两用的大船从图的右侧(东边)过来,它在岛与岛之间黄浊的海浪中行进。可东见之助这样描述道:船进入舟山群岛,浑浊的海域处,打着大旋涡(船舟山群島に入る,黄濁の海到る所,大渦巻ふり),这样的汉字意思,我都能猜到几分。不过,作者在画上写着:阿波の鳴戸を思い出す,ゴウゴウと海鳴りすさまじ。我就不知所云了,多亏留学在日的久燕小妹帮助,她的译文说,这是作者想起家乡的阿波海峡,隆隆地海鸣声惊人。

  似乎听到一声鸣响,告诉火轮已抵达舟山岛定海港。

  靠在定海港岸边的是一排排简陋的木帆船、舢板与低矮的房子。然而,当年衜头横街上却是人来人往,挑担的,买货的,挎篮的,一片繁荣景象。不远处有人戴斗笠冲着堤岸小便,船上有人正张帆开船。近处还有个老者拿着根烟枪,观海景,看轮船缓缓驶来。也许这位老者刚从附近唯一一家二层楼客栈出来。

也许有日本人上岸,作者带他的朋友或亲人走上码头。  

那是个非常晴朗的早晨,或者阳光明媚的正午。他们看到的是,戴着毡冒的苦力在码头边简陋的食摊上喝着汤,或吃碗馄饨。有女士在桌边安静的坐着等饭。有人翘着二郎腿盯着,有人往摊位走来。我猜测作者在画上方是那样写着:码头苦力的食欲很大,需要获得力气,才能将货物搬运上来。久燕说,前句对的,后句说是把食物搬运到胃的底部,好像机器那样(碼頭苦力の食欲 食物を胃の腑に運搬する機械如し)。

  摊位边有理发的,理发师正替罩着白布的顾客刮胡子。作者描述说,码头露天集市的理发店,有镶着金闪闪边的镜子,成为街头风俗剧场高台的豪华版。

作者的目光往城里转移,定海城内的一条街上,作者写道:定海城内的街道,如一张古老的面孔,苍老地(定海城内の街 古老の顔の如し 寂びたり)。可以想象,七十年前的定海,让一个日本人都感到如此古老,如果这座城市保留下来,那有多大的价值。在这幅画中,你可以见到:一个妇女穿着旗袍,挽着篮子,旁边跟着她的孩子;水果摊上,有人在挑枇杷。这是一座拱桥,拱桥对面是拱门形状封火墙。拱桥的一边是挑起帐幔的商店,另一面是居家阁楼或茶楼。我恍然觉得,这是状元桥,只是看不到桥下的流水。十几年前,我写下那座已经消失无影的状元桥:

  状元走过桥时
  一些草从石缝往外长
  表妹陪他到桥头时 
  知道不会相见了

  阿福老爹就住在桥对面
  知道状元的祖母
  在桥上嗑落过一颗牙齿
  知道木桩支撑的房子伸出河面

  一些雨
  一些洒落的阳光
  让小河里的水从小城里
  袅袅绕绕飘出去

  许多年前,老爹临终时告诉我
  那一年,旧城改造
  填了河道 
  失踪了状元

  今天
  我看不到状元桥
  再也没有状元
  状元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状元桥》(1998)
(原注:状元桥是定海老城中心的一座石拱桥,桥及河道填为平地处现为舟山市建设银行大楼所在地。)

也许这帮登陆的日本人或者说作者可东见之助就住在定海旅馆。

从图上看,定海旅馆也许是舟山最高的建筑,如同四十年前舟山旅馆,说不定就在舟山旅馆位置上,望南看去,是东岳宫山,山顶有庙,也有信号杆。望东看,越过定海城民宅上的黑瓦屋顶,山峰叠嶂。作者写道:“定海飯店の屋上より見たる青畳頭山山頂の黒き突起は倭寇の烽火塔ふり”可见青垒头山顶上黑乎乎的突起部分是烽火台,那是当年倭冠侵扰舟山时作报信用的。

目光移向左侧的图案,作者在图上说明:“青畳頭山麓塩城砲台元遺跡、西暦1800年代ロンドン製の臼砲ふり”原来青垒头山麓盐城炮台之遗迹,是西历19世纪伦敦制造的臼炮。

历史的印象“倭”就是日本人。一个日本人会这样蔑称自己国家的人吗?也许,在他的内心词典“倭冠”是指在沿海抢劫骚扰的一切强盗。画作者说,倭寇这么活跃,不管什么船到来,一旦烽火塔举起烽火,山脚下就会得知。

于是,也许是画作者来到青垒头山上,烽火台旁站着的分明是个打着绑腿,穿着黄衣的军人,因为背对着,无法看见他的脸容,他面对定海港,那些在海上扬帆的船只,那些被海水围着的岛屿,可以分得出五奎山、小巨、大巨、盘峙、刺山、凤凰山,以及更远处的摘箬山。

那个面向大海的军人脚边有散落的残砖,可能是烽火台砖碎落所致,烽火台有一大空洞,看起来年代已久,不久便会崩掉。 

我唏嘘不已,遗迹离当年也有一百多年了。那座在杂草中的铁炮,看起来是当年火器中最先进的,居然还在。围着铁炮那高高的土墩已经断塌,海鸥在萧瑟的树丛后面腾起,可见山下就是大海。

这让我想起相似情景的东岳宫山。它原本也是炮台,一百六十三年前,英国人提着来福枪,正是从东岳山第一次爬上中国土地的。而死于这场战争的第一个朝廷命官,也是在东岳山的炮台失守,才跃入梵宫池的。政权在六十多年前更迭后的短短几十年,将居于定海港正中这座唯一孤山毁掉。山体已被水泥墙包裹,几乎占据整个山顶的古建筑消失殆尽。

这座炮台与我整个童年和少年都密不可分。我曾无数次地爬上山,在林子中玩耍,也与画者可东见之助一样,在炮台边眺望大海、街道和行人。然而,东岳山命运与另一座城中孤山镇鳌山一样,已不见山体。

  它们曾是定海的象征,现不复存在。

炮台附近的盐田风景,炮台一个着青衣的年轻女人,在附近晒盐。  

今天才发现盐过去是如此晒出来的,一如家庭作坊似的,“盐田”过去就是一张门板大小,用矮板四周一拦,就做成茶几状的水槽。然后用一竹杆,一头连着桶,海水就能舀上来,然后倒在水槽里,在太阳底下蒸发掉水份,盐就制成了。晒成的盐一堆堆,作者叹道;盐田一带的风景很美,晒盐的姑娘真年轻。

我当时以为旁边所绘的是盐缸,那些缸象甕,看起来适宜放盐。但久燕发来的译文让我确定那是水缸,看起来都很大。图上见一与青垒头炮台上观景壮束相同的日本军人匍在水缸上查看,足见缸有一人高。

那水缸与我少年时见过的黑酱色大口子水缸不同,民国时代的水缸更漂亮,青的、黄的,有龙的图案。绘画者作的说明是:不论哪家都有诺大的水缸,在饮用水缺乏的岛上,下雨的话用于储存雨水。我还是怀疑,城里有井水,山上亦有溪水,用开口并不大的象甕一样的大缸接雨水,似乎并不理想.

可那个时代,谁知道呢?

这是一组舟山风俗的见闻,在日本人眼里可能样样新鲜,一把酒盏,一个盐酱油桶、一篮鸡蛋,甚至一只叫“七面鸟”公鸡,都有惊奇之感。何况是口唇红红的,辫子长长的“舟山岛小娘”。还有那个拿着警棍,戴着“定海自卫团员” 袖章的警员。也许看起来定海人的面相骨格甚像日本人,作者说:“大概是混合着倭寇的血液吧,定海附近的人们容貌体格与日本人非常接近。”(倭寇の血を混ぜれるか、定海附近の人々容貌骨格甚だ日本人に近し)

  第一次听说定海人还“混合着倭寇的血液”。应该说“倭寇”混合着中国人的血液还差不多。二千多年前,本是同根生的,舟山史料还说,是徐福经舟山将五百中国种子带去日本的。当然再推及远些,人类也出自同一祖脉。再远一些,凡生命都是亲家。

出定海,另一去处就是沈家门。作者写道:从定海出发,舟行二小时余,就可抵达舟山岛的南端沈家门。可能作者方位感有问题,沈家门应该在东边,不是南端。从定海看,太阳每天从沈家门出起来,可能那个可东见之助刚来定海,还没过夜,没看到过定海日出,太阳从南边出,似乎也合情理。

火轮到沈家门,确实要行驶二个小时多。四十年后的舟山岛客轮依然如此速度。小时,父亲带我去沈家门看望祖母时,坐船就要两个小时。那时节,感觉就如穿行在黄浦江两岸。

沿着本岛的海岸行船走,到了沈家门港,先会看到屹立在青龙山上的天主堂。多年前一直是沈家门的标志性建筑,那是1875年,一位法国神父买地建起小圣堂,面积约一亩多点。1928年,又一位当家的神父又买入山地16亩,在山顶建大堂一座。教堂可容纳500多人祈祷。钟楼顶上还有3米高的圣母抱小耶稣的铜像。

在香港新界西贡区有一座乡村教堂,几年前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遗产优异奖,看过那座教堂的照片,好像也不比记忆里的沈家门错落有致的天主堂更漂亮。

登上青龙山,往东眺望是大海,往西可纵览沈家门港全景。各色船只云集沈家门渔港。那艘大船好像不是本地的“绿眉毛”那种,像是从福建那边过来的。看来当时的沈家门码头也在青龙山的天主堂下。

想象可东见之助上岸后,拐到了西横塘或哪一条街上,记录了当时街上人们的生活生产的的民情,有的场景少年时还见过,如挑担买豆腐的人,几分钱切一块给你,拌酱油或滚入汤就可以吃了。篾匠师傅的工艺在舟山可能现在还有,但不多了。画中表现用“沈家门臼石”劳作,用于捣制嵌木船板缝的桐油灰的场景,早已经消失。

可见东之助写道:从沈家门出发,再经过二小时航行,就抵达中国三大佛教圣地普陀山,从短姑道头走步,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的善男信女,朝山进香,参拜观音,祈求得到佛的庇护。作者还从一本《紫竹香山宝卷全集》中不知是录还是写了一首诗:

  千江有水千江月
  万里无云万里天
  西方老祖达摩僧
  特来东土化众生
  烧香礼拜相迎春
  九玄七祖尽超升
  焚香点烛请观音
  直至香山紫竹林
  手执杨枝紫露水
  来临洒扫道场新
  念佛持斋升天去
  贪恋家园在红尘
  圣贤都是凡人做
  昔日如来降世临
  如要我佛成正果
  何不依他早修业
  甚年甚月甚时辰
  且听如来游四门

可见东之助从短姑道头上岸,一直到紫竹林,醉心于中国的佛教文化,以诗咏之。最后,他登临佛顶山,描述了千步沙前浪花翻卷,海上帆影片片,岛屿相连,远方海天相接。当他回望佛顶山下的法雨禅寺,在他心中映现的是和尚参惮悟道的静默,听到的是在香火燃起时敲击木鱼的声音。那个如鱼状彩绘的,像是敲击禅钟柱木般的大木鱼,可见东之助是否敲过?
2013.10.27 

《舟山岛画卷》(局部)作者:东山见之助 1942年 藏日本早稻田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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