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看起来无比正常的人

"昨晚10点到11点间你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已经是春天,或许是倒春寒的缘故还是很冷,我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回答:"昨天下很大的雨,待在家里等我丈夫回来,天冷,感冒,睡不着,看了点电影。""那么你丈夫呢?有提到他那时候在做些什么吗?""他下午课结束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晚上要开会……还要,改学生考试卷子,可能很晚,让我别等他。""乔小姐,你的丈夫徐立焕涉嫌杀人。"啪,天空响起一道雷,接而又划过一道闪电,光照在我脸上。我努力使自己平静,可是我平静不下来,攥着拳头吼到"他不可能杀人!不可能!"“乔小姐,请你冷静,我们会查清楚真相的。你不要那么激动,我还有一些关于你丈夫的事情要问你。请你配合调查。”我不记得那个警察几时走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手握门把站立许久,门把都被握热了。
我相信立焕,他不会杀人,他那么善良,那么温和,说话永远轻轻的。我相信没有用,要有证据,对,要找证据!我拿起薄外套出门去学校,心想在学校或许会发现些什么。推开楼道的安全门,阳光很大,照在身上有那么一丝暖意,可还是感觉冷,哈着气冒出些许白雾。从学校大门进去的时候保安杜大叔的神情看起来古怪极了,五官像是因为恐惧和某种其他的因素微微扭曲。本应该是下课时间的校园安静得让人意外,没有学生的学校冷冷清清。阿焕隔壁班的许老师和另一个女教师看着我走过来,咕咕叨叨,风迎面吹过来,我听见断断续续的字句,“断脚……真惨……”“别说了……渗人……应该不会……”没理会他们,径直走上坡的时候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隔着人群漏出来的缝儿看到了黄色的警戒线,“请不要靠近,往后退一点,往后退,不要挤。”维持秩序的警察不断向外疏散围观看热闹的群众,里面的人叽叽喳喳,外面的人看不见拼命往里挤,像是对于他们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东西藏在里面。我奋力拨开人群,挤到警戒线前的一瞬间,胃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在翻腾,抑制不住的往外涌,断肢上留着棕褐色干枯血液,还可以清晰的看见曾经连着骨肉的筋。我捂着嘴,怕在众目睽睽之下吐出来,冲到树边的时候已经忍不住了。吐的时候感觉自己迅速失去血色和力气,擦嘴的时候手发抖。“阿忻……”听到有人叫我,回头的的时候有些眩晕。“阿焕?”他手上的银白手铐在太阳下泛着冷冷的光,他接着又说了什么宽慰我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清,只是觉得他有些陌生。“你回家等我吧,我很快就能回家了。”“嗯。”早上来询问的警察冷笑“回家?”转而让另一个警察带走了阿焕。“我叫陈升,发现了什么请立刻和我联系。”他递来一张名片,见我没接,顺手塞进了我外衣口袋。
无心上班,索性请了假待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做什么也都没有心思,在这期间去警局看了几次阿焕。这天刚出来的时候在警局门口碰见了陈升,“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聊一聊。”“好。”我点头。我坐在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饮料,陈升坐在对面看着我,半晌没说话。“你不是说要聊一聊吗?你怎么不说话?”“我们根据徐立焕的口供以及后续调查,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不是凶手。”“真的吗?他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语调明显上扬,眼睛里大约也有了光彩。“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淡,但我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甘心。“可是我觉得他是凶手!”他猛然蹦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吓到我了。“证据都摆在这,有什么不可能?”我朝他吼,血液都凝聚到了脸上,脸在发烫,周围的人看向这边。他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我觉得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我用仅有的礼貌对他说,倘若他再说些什么,恐怕我会忍不住拿温热的饮料泼他。我起身要走,他拉住我“你真的不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吗?”“不觉得,他很好,没有一丁点儿不正常。麻烦你放开,我相信你也忙得很,我不打搅了。”我挣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三天后,阿焕回家了,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整个人还算是精神的。从那天起原本偏离的方向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工作照旧,生活照旧。我开始整理废弃的东西以及旧物,整理到一大半的时候在储藏室坏掉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条狗链,上面的皮制项圈被摩挲的很光滑,写着波比两个字。“家里怎么会有狗链?之前也没有养过狗啊。”心里暗暗想着,转而反刍从前。却又总觉得这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以后就再也合不上了。思索着就把狗链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起身去收拾了其他东西。东西都收拾好后没多大会阿焕就回来了“今天工作怎么样?”我手里向下抖着洗好的被单回头问他。“工作?今天也还是老样子,不过每天和学生们在一起我很开心。”他温柔的笑着。“那样很好啊,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们周末去踏青吧,正好出去透透气。”“好啊,回头我做点东西带去。”
“周六还要工作啊,不是说好出门的嘛,你天天这样多累啊。”我撅着嘴躺在床上半带着撒娇口气的说。他停下扣纽扣的手,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我们明天去好不好?我保证。明天是晴天,会很暖和。”“好啦,好啦,你快走吧,再不走我们准时的徐老师就要迟到了。”躺在床上翻身,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过来,均匀的洒在被子上。得起来晒被子啊!这么好的天。“啊,U盘忘记拿了,得送过去啊。”穿好衣服就坐车去了学校,因为还没到上课时间,稀稀拉拉的学生还在往教学楼走。“我跟你说,昨天真的是吓死我了。”“怎么了?”前面两个女生边走边说,风吹到了我的耳朵里,不自觉得听了起来。“昨天你不是问老师题目去了嘛,怎么?挨骂了?”“不是啊。昨天说题目的时候好好的,后来闲聊聊到了我们家的狗。徐老师的眼神,我的天,真的是毛骨悚然,那个眼神像是,像是要把我贯穿。”“不会吧,徐老师那么温柔。”晃神的时候那两个女生已经走得很远了,后面说的东西断断续续,听不大清。“阿焕,会这样吗?”我在心里问自己,却没有答案。掉下去的石头在湖里泛起涟漪,很久很久都恢复不了平静。第二天的到来很快就能掩埋昨天的记忆。“我们去翠微公园吧,听同事说那很多花都开了,一定特别好看对不对?”“好啊,你等我,我拿便当。”“嗯。”等东西都拿好下去的时候我看见后备箱的部位有少量动物的脚印,或许是看我有片刻的停顿,阿焕开后备箱的时候回头说“好像是上次后面放了什么吸引狗狗的东西,我看到好几次那只狗爬在车上往里面看,那个样子很好笑,可能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爪印吧。”“哈哈哈……听你一说我就想到那个画面了,真有趣,哈哈……”“是吗?”阿焕挠挠头,也跟着我笑了出来。“走吧,走吧,再不出发就找不到好位置赏花了。”那是最后一个,我们一起度过的周末。
一个月后我在阳台晾衣服,电话响了。后来许多次我都在想我是不是如果没有起床就开机的这个习惯就好了,或者是手机像往日那样总是落在办公室就好了。“喂?你好,哪位?喂?”对面良久没有传来声音,“喂?”“我是陈升。”一个深呼吸后对面传来我最不想听到的名字。“不好意思陈警官,案件已经结束了,事实也已经查清了,麻烦你不要再用自己的直觉判断来打扰我的生活。”“我找到证据了。”每一个字都被他咬得很重,然后隔着电话击中我。大概是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我说话,对方一直在喂,喂,喂,之于我却是一片混沌,外界所有的声音都糅合在了一起。在我后来又重新听到声音的时候,一定是出于本能,我挂断了电话。成年之后的残酷就是你永远找不到理由去逃避,因为你害怕的东西会穷追不舍,会不分昼夜的折磨你。我还是站到了警察局的大门口,抬头看上面写着的字的时候有些刺目。“乔小姐!”“阿焕在哪?我想去看他。”“我想我还是先跟你谈一谈比较好。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我们还是去了上次的那家店,服务生显然和陈升很熟悉,寒暄了一小会。“我们已经找到证据了。”“我知道。”看到我回答得很平静,他有些吃惊,顿了会继续说了下去“案件发生的比较突然,被杀的男老师看到了徐立焕正在虐杀一只狗,言语间起了冲突,徐立焕情绪激动,杀了那个男老师。”“然后呢?他会被判多少年?”“经过我们的鉴定,他有,精神疾病,因为考虑到这种病症的不稳定性可能会给社会带来危害,大概是终生监禁。”“他看起来很正常对不对?他看起来那么正常,怎么,会杀人呢?明明那么温柔。”我像是在问陈升,又像是在问我自己,没有答案。后来陈升缄默不语,没有多说半个字,关于杀人的经过,关于凶器,关于他曾经病发时候的行为,关于他年少时的那只狗,波比。大概他认为那样的行为比较慈悲。
隔着监狱厚厚的玻璃,我看着里面的阿焕,面容清晰,仍旧微微笑,温和谦逊。隔着玻璃描摹他的脸庞,拿起电话,我说“阿焕,在我眼里,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