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诗集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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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之前,孔子论《诗经》,于《关雎》篇中提出八个字:"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基本上,这成为中国后世讨论诗歌音乐艺术时的一个标准。朱熹在本书中的论调,也是遵循这个标准去展开的。
我们发现,孔子所提出的这个艺术观点,也完全符合古今中外的对于如何是好艺术作品的判断标准。以今时的电影艺术为例,比如《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乐而不淫,是谓之艺术。如果一部电影完全沉浸在情色欲望里,淫而不乐,比诸三级电影,很难说它是艺术。因之只能带给人一种彻底的沉沦感,绝望感。这样的电影所唤醒的欲望越强烈,沉沦与绝望便越深刻。而好的艺术带给人的,永远是希望而非绝望。比如《西》片中的男孩身上充满人性欲望的同时也充满人性审美希望的美好,比如历经劫难后回归小镇的平静女主角及其身上所散发出的担荷人类罪恶的圣女般的光芒。
哀而不伤,比如二胡名曲《二泉映月》,其中充满哀婉的情怀,包含着对于已逝年华时光和往事的追忆,眼前清泠的泉流与月光,恰好对应着流逝的时光与不可再现的往事。人与景的完美融合,使得这首乐曲充满了情感力量,听之使人沉醉,甚而因之泪下。然而哀极已矣,却不会产生伤痛之感。因为逝者如斯而来者可追,明天和未来才是真正的美好。所以高潮过后的《二》曲调子渐趋平和,渐生力量,不至于使人始终沉沦在哀婉之中,而能获得一种超越一种超脱的希望。
作者在谈论《诗经》时,学术考证而外,审美视角主要有两个:道德角度和政治角度。从道德的角度,去解读其中的淫与不淫;从政治的角度,无解读其中的伤与不伤。
仅仅就诗而言,这两个角度可能不大为一些人赞成,因为诗歌是艺术,应该站在艺术的角度去品评去欣赏,而不该以僵硬的政治和庸俗的道德绳索去束缚去捆绑诗歌。然而诗无达诂,写的人固然不会止于一个角度,读的人也决非写的人,所见者别人,观想者自己,作者和读者的情感纠杂构成了无达诂的最好的阅读体验,这恰恰是好的艺术作品的魅力所在。
作者是儒家数一数二的理学大师,其观点道学一点再也正常不过。而这种有高度的道学角度,恰恰也是一般人所不具备的审美条件。这一点,也就构成了《诗集传》在学术价值而外的独特审美价值。诗无达诂,有越多的诂才正是诗的越大价值所在,至于诂的正确与否,反而不大那么重要了。
作者说:"诗何为而作也?"
自答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磋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万勿认为道学先生不解诗意,这段自问自答,堪称是对于诗歌中"言有尽而意无穷"这一创作原则的最佳解读。
2018-9-4于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