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传奇人生,后来何去何从
这是一个长在身边的真实传奇。
爸爸的朋友。不夸张地说,他看着我长大,我看着他成材。
认识他的时候,我上小学,他研究生毕业。我只知道“这个叔叔”来自西北山村,家境贫寒,酷爱音乐。某个大型联欢会的时候,他民谣独唱,掌声雷动。每天下了班,他就借音乐系的琴房练琴练声,很多人下班后特意绕道去音乐系附近听一会儿他的歌才回家。
两年后,年轻热情的他爱上了另一个学音乐的女子。女子大他几岁,当时已婚。他疯狂求爱,为她写过唱过无数歌曲,两年后,抱得美人归。
谁知好景不长,音乐赋予的激情被平淡且繁杂的生活重新粉粹成凌乱的音符。他成日成日地泡在琴房,继续唱着心中已不再有具体依托的爱情。
他的唱腔之洪亮动听已经远近闻名。音乐系从小平房搬到了七楼,下班后他在七楼唱歌,一楼都能听到。
有人建议他参加业余歌手选拔赛。在那个没有超女没有中国好声音没有草根舞台的九十年代,他第一次参赛就得了特等奖,评委之一来自意大利歌剧院的泰斗。那位大胡子评委评价他:99.9%的意大利美声,问他,你的导师是谁?他在翻译的帮助下,才用英文磕磕绊绊地回答说,没有导师,也不是声乐科班,只是每天模仿着CD里的帕瓦罗蒂唱。大胡子点点头:难怪,如果是经过学习,哪里有这么纯粹的声音!
“大胡子”主动提出做他的导师,提供了高额奖学金,邀请他到意大利进修美声。
他觉得,“一束神之光从天而降”。
他开始学习意大利语,准备一年后去意大利。
然而,就在他昼夜不息地投入歌唱和语言学习、全心准备向着梦想出发的前三个月,突然有一个晚上,他觉得有点胃痛,以为晚餐没吃好,在卫生间呕吐,吐着吐着突然一口鲜血,人就倒在地上了。后来他描述,最后的印象是,四岁的儿子吓得哇哇大哭,站在他身边大喊“爸爸别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诊断书上写的是胃癌。长期生活不规律、饮食不规律,加上身体透支。他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医生说,最多五年。他问,我还能唱歌吗?医生说,那不可能了。
他切除了整个胃。原来“帕瓦罗蒂”的声音消失了,“帕瓦罗蒂”的身材,只剩下原来的一半体重。四十岁的他,头发都花白了。
他顽强地化疗,一个人锻炼;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都像生活在地狱“。三年后,他拿到了各项指标正常的体检报告。拿到报告的第一时间,他和意大利导师联系,问,还能带他吗?对方客气委婉地说,以他的状况,奖学金不可能再申请了。他说,只要能学,我自负学费。
孤身到了意大利,不仅要重新学语言,还要一边打工挣学费,还要挣出给孩子的学费。独处异乡,夜以继日。但他说,比起病痛,现在可以唱歌,还可以继续为儿子挣学费,这不是辛苦,是幸福。
在意大利的几年,他不仅学习声乐理论,甚至奇迹般地恢复了歌唱的能力。虽然音量和底气大不如前,但对音乐的理解,对歌曲的感悟,有了更加深刻独到的体验。
几年后,他学成归来。已经错过了人们眼里”成名" 的年纪。他也不再向往那些名誉和利益。各种联欢活动他依然乐意登台,朋友孩子们的婚礼他也愿意高歌一曲助兴,逢到有人说,这比戴玉强还唱的好啊,是哪里的歌唱家啊, 怎么没有出名啊等等,他只是淡淡一笑:其实唱的好的人很多啊,不是歌唱家比我唱得好的人,到处都是呢。
现在他已年过五旬。每天下了班依然到音乐系的琴房唱两个小时的歌。依然有人路过那栋楼,要驻足一会儿再走。
他没有离婚,也依然每天很晚才回家。依然把工资交给妻子。
有人劝他合不来就离婚,他说,当初人家有自己的幸福,我不顾一切追求,打扰了她原来的生活,自然要对她负责的。
置于自己,他觉得,只要还能唱歌,就是快乐。
不是每一份传奇都以辉煌作为收尾。对他而言,生命中降临的光,不是那个熠熠的机会,而是音乐本身;就如同他的爱,那种暖意不来自一个女子,而是激情消逝后依然恪守的善意。
年轻时我们都以为才华,故事和机遇会成就传奇,而在年过半百淡然一笑中发现,传奇不来自外力,而是我们自己如何迎接命运的悲欢,如何在跌宕起伏中永远亮着心中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