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与离别-4
自此之后,同学像是躲避瘟疫似的躲避着我,我活生生像个孤独的怪物行走在孤独的年岁里。他们的议论纷纷,他们的暗暗指责,他们的窃窃私语,所有一切无时无刻不划伤着我仅有不多的情感。我没办法,我不敢反抗,不能反抗,我就在冷冽的世界里孤独地活着。我想逃脱,在日日夜夜同父亲戴着面具的交谈里,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我孤身一人终结了自己的高中时代,在暑假的时候拼了命地吃着反抗抑郁症的药物。医生说要和我多交流。父亲和母亲带着奇异的假笑在我的房间兜兜转转,她谈音乐,他谈政治,唯独没人想走进我的世界里帮助我点燃火把。没人交流的日子里,我加大剂量地吃着安眠药和帕罗西汀。”
“现在呢?或者说之前呢?”
“早就不吃了,说实话,虽然不愿意承认,我对那个男孩的感情无论是喜欢或者是愧疚都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接一天的减弱。就像父亲当时说的:没有一个人会留在你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一生一世。”
我想到了自己的妻,以及莫名其妙减弱的疼痛感。
“我的大学,仍旧是孤独的另外世纪,不敢爱,不敢碰,整天徘徊在教室和图书馆。父亲在我读书的城市里买下了房子,派来了能照顾我生活起居的保姆,说是保姆,更像个监视者,所有的一切总结然后向父亲定时汇报。我拒绝了很多追求者,甚至做朋友的人也被我拒之门外,我当时总是在想,这样的人生,这样光鲜亮丽的人生,至少在别人眼里光鲜亮丽的人生无论如何也太过不堪了罢,阴郁潮湿,没有一刻不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我小心翼翼地活着,拒绝聚会和任何集体活动,我也深知,我已经没办法走进人群里了。在明白这一点之后,也就放弃了对于现状的挣扎,进而去接受自己生命中回绕不去的孤独。”
“能体会到,虽然原因不同,但过程却有着无尽的相似之处。”
“大学的后半段,我便作为父亲政治联姻的棋子呆滞木然地等待着大学宣布终结。我没怀念,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付诸完整的感情,但我如此的害怕大学毕业的那天,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我计算着分钟数来细数它降临的准确时刻。”
“见过将要同你结婚的人?”
“见过,在大四莫名其妙的一个夜里,那个男人同父亲来到了我的住所,相互介绍,握手,象征性的假笑,相互留下联系方式。人看起来还可以,虽然算不上帅气,但还算精神,衣着考究,言谈举止都是彬彬有礼。虽然排斥,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几次邀约。”她沉默下来。
“然后?”
“你相信精神和皮囊是完全脱离开的东西吗?之间没有相互任何的联系。”
“多少有一些吧,毕竟皮囊包裹着精神。”
“如果皮囊会说话,我相信我一定会同那个人结婚。”
“所以?”
“实在是不值得欣赏的人,内外完完全全的相反,甚至如同精神分裂一般的不可思议。俗气至极,所有的话题除了炫耀再无其他,什么村上春树,什么太宰治,什么莫言,什么路遥根本一字不知,活脱脱的傻子一样。也看了几场电影,浮于表面,所有的评价和感受都浮于表面,并且觉得自己思想深邃并为此感到莫名其妙的自豪。后来断了联系,父亲找到了我,我同他彻彻底底地吵了一架,说来可笑,这竟然是我从小到大同他最多的交流。在这样的反抗里,我结束了自己的大学。没去政府,没同父亲精心挑选之人结婚。在同琦一家的公司里过起了朝九晚六的生活。现在回想,仍旧是人生一大乐事,不受管控,随意同身边的人交流。甚至被责备仍旧觉得开心。当然,我并没有受虐倾向,只是琐碎之事给了我彻彻底底的生存之感。”
“可最终还是把一生结束在二十九岁的夜里不是吗?”
“嗯。人生到了一定的阶段,必然要做出选择才是。犹犹豫豫只会伤害自己,相比于磨损的钝刃,我则更青睐锋利的刀片。”
“人生的导向必然是死去吗?”
“肉体上是,精神上则更早的衰败。正是因为精神的消亡,才衍生出无数同我,同琦一般的带着精致枷锁的人。”
“据我所者,琦的家境和你无法相比,甚至天壤之别。”我确确实实为此感到疑惑。
“不同的境况衍生出不同尺寸的枷锁,我们境况不同,但戴上它被推往刑场一事却委实一般。”
“我也一样。”
“跑,还来得及。”她笑了起来。“直接致死的原因是父亲把又粗又长的手臂伸到了公司高层,不由分说的,一股脑打断我自认为安定的生活。原本的朋友对我视而不见,公司的高层故意下绊子,但都控制在不伤害到我的身体程度上。但对于精神则是彻彻底底的屠戮。导火索点燃,我能清楚地听到火焰燃烧火绳发出来滋滋啦啦的声响。那天晚上,那个普普通通的晚上,我确保再无人留在这个楼层,把水池放满水,用事先准备的刀片,刺溜一下。炸弹完完全全的炸裂开来。”
“所以,本来想链接到少年那里?”
“对,不过自以为坚固的关系罢了。”
“难过?”我看着店内的挂钟,时针和分针同样模糊下去。
“感受这类东西,弱化了不少。总之这是必然的抉择,相比于嫁给那些庸俗肮脏的蠢人,我觉得自杀这件事多少给自己带来了心理安慰。”
“但和我相连,总之让你大失所望才对吧。”我看着她。
“感受这类东西,弱化了不少。”
“还要继续喝下去吗?”
“不了,梦里的时间同死后的时间以及现实世界的时间都不相同,复杂得很。于我而言,务必清楚地换算才能安全地行走在三个空间之中。”
“称得上劳苦的作业。”
“确实如此。但多半还是快乐,毕竟你是同我说话最多的人,从生到死。如果不介意,我可能会时不时造访打搅。作为连接的点也好,作为朋友也好。但出场的方式什么的,请别介意,无论如何只能以这种形式存在。”
她现在是种怎样的表情呢?我琢磨不透,但于我而言,被需要的感觉实在难得。
“请尽管来找我。”
“但别害怕,不会存在什么吸食阳气的事件。于你于我,只是交流罢了,不存在接触。”
“当然不害怕这种情况。”我要来自己的第五杯。
“不怕尽为谎言吗?莫名其妙的死者,莫名其妙的‘梦’,莫名其妙的谈话。”她似乎盯着我的脸,确定我接下来的答案是否真实可信。
“一来,没什么值得被骗。二来,被人需求的感受委实在我身体里藏匿多年,今天被你从深处挖出,尽管夹带土壤和草根,但仍旧有着切切实实的充足感。无论作为连接点或者什么,只要需要,尽管来找我便是了。”
“一言为定。”说完后,她的形体逐渐化为烟雾,各色的服装最终归于清白透明,然后消散。
“一言为定。”我举杯道别。
从梦里醒来时已然是上午十点,夜雨早已不告而别,明晃晃的阳光从阳台上往我所处的位置蠕动。放在往常,无论做何种的梦,一一会在清醒时抛之脑后,发生的事情或者人物都如过眼云烟。只是偶尔会在特定的地点后知后觉地想起此前的种种。而现在却实实在在的如同发生过一般的清楚明了,不可思议。
我站起身去厨房烧水,准备泡杯茶喝。在等待的时候我开始细细地回味梦中的所感所见。不知名的自杀的女孩,戴着枷锁的琦以及玩着手机的侍者,实在荒诞。大有毕加索荒诞画作一般的意味,于我而言丝毫没有踪迹可寻。就像成团的线绳,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核心的一根。
女孩告诉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可跑去哪里?相比于他们,我无疑也是被世俗框架困住的人,至少我自己如此感觉。但她说不同,有何不同?想不明白。在推想的过程里,我尝试把双手紧在脖颈上,我大概是这个样子在世间行走。
水壶的刺耳声响把我拉拽回现实世界。泡了杯茶,坐在书桌上翻阅昨天买回的杂志。在翻阅的间隙,打开了音乐播放器。《喜帖街》的尾音由吉他的扫弦结束,在扫弦的过程里我想到了现场版里面的吉他手。一个漂亮干练的女孩子。莫非自杀的女孩长相就是如此?脑子的线突兀的缠绕起来。在混乱中徘徊十秒,随后冷静下来,同刚加完水的机器一样。
《喜帖街》过后是薛之谦的《渡》。我窝在沙发上,翻开杂志,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但属实小心,总觉得不经意间会跳出类似于减肥或者八卦新闻。看了半本,相安无事。故事绝对算不上出色,总之读起来无伤大雅。想来可笑,真正想通过歌曲或者文字或者雕塑或者绘画传达自己思想的人总归无法纳入时代的眼里,冷眼也得不到,有的只是无视和躲闪。而那些垃圾食品般的空洞物件却总是大红大紫。想不明白,大概是时代不需要宣扬弊病之人,需要的只是彻彻底底的浮于表面的假象。
娱乐至死的时代。
想到这,我放下了杂志。胃里空空如也,而冰箱里的存货也所剩不多。本想去购物,但想起仍旧放在洗衣机滚筒里的衣服,只好摇头作罢。
点了外卖,然后把衣服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风略过这个城市,白衬衫随风飘荡,洗衣液的香味顿时在屋子里绵延开来。我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看着外面的风景。虽然落俗,但刚才那一刻仿佛是仙境一般。大朵大朵的云在湛蓝的天空上向南方流移,几只未名的鸟从窗前鸣叫着飞过。
喝罢茶,外卖送到,草草地吃了口饭,然后去列下午的购物清单。检查橱柜里伏特加和咖啡以及冰箱里柠檬的数量。再三确认后,我把写好的纸张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并用杯子压住。无事可做,唯有等衣服干。并非我只有草草的两套衣服而已,相反的,衣橱里挂了一堆。但除了正装再无其他。于我而言,又是十分的讨厌正装带来的僵硬感。衣服很多,衷心的唯此两套。
无事可做,我开始考虑是否在回程时去星的书店。想去,说实在的,十分想去。但要说什么怎么也无法找出合适的话题。总之不是上床之类的事。
“感情事本来如此,没什么一见钟情之事。而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一见便想同你上床之类的想法。委实低端,就像思想没发育健全的野蛮生物一般。自己动手便能解决的事,非要兜兜转转,不惜时间金钱和精力,甚至不惜伤害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响起来自杀的女孩说过的话,声音仍旧有些混沌。
确属如此,想同星上床吗?我想是的。但我并不是不择手段之人,并且为了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情去伤害别人,万万做不到。不是伤害还好,但如星的情况,即使交合,为她带来的也只是无法诉说的苦楚。大概她这一路便是品尝着这种苦楚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