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父亲（四）

彼时，我们还跟母亲开玩笑，这么看起来，还得继续辛苦你照看到冬至呢。

父亲卧病后，嫂子曾找女仙儿掐算他的时辰，只说五月（指农历）凶险得很，是断跨过不去的。就算五月侥幸躲过，横竖今年没人过年就是了，迟不过冬至你们就得戴孝。

母亲苦笑说，这会子不死好是好，只是太把他做孽了，两个月没吃饭了，这不是活受罪吗？再捱到冬至，人得瘦成什么样啊？

我说，怕什么，不定哪天他就好起来又能吃东西了，一气儿再活好几年也不是没可能。你忘了隔壁的心莲姐？女仙儿说她活不过60呢，可现人家都65了，不还活得好好儿的？

（五）

我们虽这样开着玩笑，却也已在悄悄准备后事。昨儿哥哥已经清洗晒干了停灵用的门板，棺木更是父母十几年前就备好了的，每年必重刷一遍生漆，里面铺垫的灯草也是年年更换。

女婿并众孙子外孙也已把前院客厅收拾出来: 沙发茶几挪到了餐厅，厅里的挂画工艺品茶具零食等一应细碎物什也都归置妥当，墙上的led屏也用盖巾盖好，偌大一间客厅只剩两只长条板凳并一块门板，以备停灵之用。

嫂子开始陆续电话通知葬礼所需物资的各路供货商送货: 香烛纸钱，烟花爆竹，香烟零食、宴席菜品；告知流水席承包商备好厨具人工，通知道士班子准备好道具法器，嘱咐说书先生及乐队排好日期。

而最重要的，是通知村里的知客士赵老四做好准备。

（六）

知客士是一村中最通晓红白喜事礼数的人，又要人品极好、万金可靠，又要左右逢源、家境殷实，还要在村里极有威信、说一不二。

知客士必得知人善任、懂机变、善应对、会理财，主家将大宗钱财物人都交予你全权打理，那你就既要替人把事办得体体面面、礼数周到，又要想方设法替人省钱省物，办出大家称道、主客满意的排场，方不辜负主家对你的全权信托。

人品好，家境殷实，主家才放心将大宗的钱财物交予知客士全权处置；知人善任，才能合理安排调度前来帮忙的一村男女老少，谁端茶倒水、谁迎来送往，谁买东买西、谁跑腿出力，必要让一村人都眼里有活、手中有事，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而这一切，都有赖于知客士的世事洞明与人情练达。

赵老四是村里的上门女婿，凭着无人能及的吃苦耐劳和灵活头脑，他成为村里最早的首富，第一个起楼房、买彩电、开小车；后来儿子又成为村里的首富，领着村人把生意做到了全国各地；第三代五个女孩儿，个个教育得彬彬有礼、出类拔萃。

饶这样富过三代，赵老四也仍是衣着朴素、言语得体，见人和气、行事大方。逢镇上赶集，他必开着车子往返数次，义务接送村里的老人孩子；凡邻里吵架拌嘴闹纠纷，也都请他做中人评断，无有不息事宁人的。因此，他做村里的知客士可说是实至名归，全村无有不服的了。

（七）

而周边左邻右舍只消一听鞭炮响，各家媳妇婆子们再忙都会放下手里的事，自动赶来主家帮忙。在知客士的安排调度下，她们一起分工合作，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帮忙料理各种洗菜择菜、筛茶装烟、迎来送往等一应琐事；男人们则主管搬运物资、搭建灵棚、勘踏墓地、应急采买以及燃放鞭炮、抬棺负柩等体力活。

乡村红白喜事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今儿你家有事我出力，明儿我家有事你帮忙，谁家还没个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呢？只要不是人品极差，大家都能搭把手凑个热闹，合力把大事给办圆满了。完了，主家少不得备上回礼，一家一家登门致谢道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