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兵三年后，才稍微懂点事（一）

我经常听人说，当兵几年，后悔几年；没当过兵，后悔一辈子。

这话乍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但显得逻辑混乱。然而细究下去，便会感觉，这话说的，还是非常有道理的。原因在于，发出这类感慨的，必定是个过来人。

1976年3月12号上午，我从市长途汽车站到县长途汽车站的客车上跳下来，肩挑着一副担子，向四个年头没见的家门走去。担子是用木制铁锨把子充当的，一头是背包和衣服，一头是曾经盛过炸药的木箱子，里面放着二十多本书和一些鸡零狗碎。

远远的，我看见头发有些花白的娘，站在家院门口，脖子伸得老长，看着长途汽车站的方向，大概感觉又一次等空了，便转身向屋里走去。

顿时，我的眼圈发热了。

当我出现在娘背后，喊出一声娘时，娘猛地转过身来，顿时，嘴唇哆嗦着，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老大工夫没说话，就那么一直站立着，看着我放下担子，一点一点地拿出行李。

又过了老大会，娘冷不丁地问，你，就这样，回来啦？

娘这样问，没出我所料。那时候，谁家有人去当兵，没穿上四个口袋的军官上衣，就离开部队，会被街坊邻居笑话怪好一阵子的。

人家不要我了。我还能赖着不走吗？我这样回答娘，语气很冲。

站在一旁的娘，本能地抬起手要打我，却又放下了。

三个弟弟一个妹妹陆续放学回家，看见分别三年的大哥，欢腾雀跃，这里扒扒，那里找找，纷纷失望而去。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忽然想起来，我没给家人带来任何礼物，哪怕一粒水果糖。

几天后，娘把还在睡懒觉的我，猛地拽起来，劈头盖脸地说，你就知道吃、吃、吃，睡、睡、睡！

我圆睁着双眼，看着娘，大声喊叫，我还能怎样？

啪！我的右脸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我顿时怒火攻心，跳下床，抓住娘的双肩就要来个大背摔。就在娘要倒地的一刹那，我突然醒悟，我这是在干啥？她可是我的亲娘啊！

我立刻矮下身去，双膝着地，跪在娘脚下，呜呜地哭起来。

娘也在哭，大声地哭，一边哭着，一边双手左右开弓，不分我的头和脸，好一阵乱打！

我直挺着上身，闭着眼睛，任由娘的打。中间，我的耳朵还被她给狠咬几口，疼得我呲牙咧嘴，嗷嗷乱叫！

过了好久，我感觉娘打我的力度明显变小了。接着，我感觉，娘趴在我的肩膀上，幽幽地抽泣着，然后，恨恨地说，我问你，你去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部队？！嗯？我把一个好么好生的儿子交给他们，他们却还给我一个混蛋儿子！满嘴脏话，随地吐痰，乱扔东西，吃饭巴唧巴唧嘴，到了现在，还、还、还打起娘来了！

我赶紧向娘磕头，前额着地，咕咚咕咚响。没要几下，便感觉有热热的液体流进眼里嘴里……

又过了几天，娘对我说，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娘再也不打你了，也打不过你了。你给娘好好说说，你当这三年的兵，都学会了什么？没入上党，没当上军官，到底是谁的原因？是驴不走还是磨不转？

我沉默了好一会，才怯怯地说，这几天，我仔仔细细地想了好几遍，在部队没干好，都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怪任何人。娘，下面，我说实话。我要是说假话……没等我把下面的咒语说出来，娘抬起手，说，你皮又痒痒了吗？我本能地紧闭双眼，但没等来娘的巴掌，于是，才睁眼，才开口，态度诚恳地回答娘的问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