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薄饼
吃薄饼,是闽南东山岛一个很古老的节日,大概是春耕后庆谢诸神保佑祈祷风调雨顺之功,各村的时间不尽相同,而樟塘村,总是在农历四月初八这一天。家家户户炒花生碾成粉,剪碎冬瓜糖,芝麻粉,炒熟了切得很短的韭菜,切成肉丁的五花肉,炒豆腐干,白糖,大茶(炒面粉),黄瓜丝,豆芽……各家的馅料不尽相同,丰俭自如,一碗碗的摆在桌子上,一个大盘子铺上已经烙好的薄饼,一层层铺上馅料,左右往中间一折,再从前面往胸前方向指尖吃劲的一卷,一卷类似老北京鸡肉卷的美味就产生了。不同的是馅料和曲卷方法。中国的卷比美国人环保,从头到尾不需要用到包装纸也不会掉下馅料末末,当然这也不是用来对外出售的,包装纸根本不需要。一顿美味吃完,什么废料都没留下,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不然一个村庄四五千人,每人一天哪怕只吃三卷,就是一万多张废纸产生了。我喜欢吃糖,每次就加白糖、花生粉、冬瓜糖,豆腐干,其它胡乱加一点。记得有一年兄弟们比谁吃得多,二哥一下子吃了九卷,大家从此不再和他比了,费材,也太费力了,得给他卷那么多续着。
薄饼也分大小,大人卷的用大的烙饼,一卷卷叠在一起,用来拜神仙土地爷;小孩吃的一般选小的,吃不完也不浪费,到底农村的小孩多数不会节制自己,不吃到撑,就没有过节的热闹。一场饕餮盛宴,不枉前一天碾花生什么的准备那么久,这基本都是小孩要干的活。1991年那个四月初七,就是吃薄饼的前一天,午后阳光明媚,我正在一楼坐在矮凳子上碾着炒熟的花生,楼上传来一阵噼噼啪啪打屁股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阵婴儿初啼,大姨在楼上兴奋的说,生了!生了!
于是我就从家里老幺变成了老三。
我爬上陡峭的木头楼梯,老妈正抱着刚出生的老四看着,接生婆和大姨都很开心的看着我,说“你有弟弟了”。我有点懵懂,还没接受当哥哥的角色,抱了抱那小屁孩,看着他红扑扑的笑脸,觉小猪一样挺可爱的,于是问了老妈一句,“妈,我们还吃薄饼吗?” 老妈说:“吃,一定要吃!” 我于是心神大定,还了襁褓,下楼去继续碾花生粉了。没多一会大哥就急匆匆的推着自行车回来了,大哥说他在上课觉得有点心神不宁,提前回来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电感应”吧!多年以后有一个新名词,叫“量子纠缠”。当时我是信的,现在回想,大概被骗了三十一年,估计老大是闻到了薄饼的香。老爸还在海上修船,晚上回到家,老妈埋怨说“老头子,我生四个孩子你都不在家”,当时我也附和了老妈的话。现在我知道,那是个搬起砖头就没法拥抱你的男人。那一年二哥远在隔壁云霄师范读书,老大去亲戚少贞家给二哥打了电话,星期天二哥也回来了,说是看老妈和弟弟,我怀疑也是冲着老妈留的一盘薄饼回来的。不过毕竟大家都抢着抱弟弟,我也不是那么自信。
自从高中毕业后,整整二十六年,再没在家里一起吃过薄饼。前些年快递业兴起,终于吃到了老妈让弟弟寄来的薄饼,于是在上海的家里召集小孩,铺上大盘子,一阵曲卷,迫不及待的吃起来。小孩却是例行公事一样也卷好,慢慢吃着,比较着与老北京鸡肉卷的差别,评头论足起来,关于薄饼的故事,我想再讲一遍,小孩连忙说“我知道,那一年……”
——哎!那一年四月初七那一天……“午后阳光明媚,我正在一楼坐在矮凳子上碾着炒熟的花生,楼上传来一阵噼噼啪啪打屁股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阵婴儿初啼,大姨在楼上兴奋的说,生了!生了!
于是我就从家里老幺变成了老三……”
久不出门,昨天是老四的生日,我竟然忘了,就像忘了薄饼日子。只是那味道,那么多从前,一遍又一遍,再一次洗刷了我的双眼。
谨以此文,献给生生不息的村庄,和千里之外的家人亲戚朋友们。
2022.05.08四月初八,母亲节快乐哈
PS.博饼是中秋节掷骰子赌运气搏状元大礼,薄饼是四月初八春耕忙完后拜神许愿丰收。不是一个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