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作家——舒庆春
我喜欢的作家很多,少时读书杂而囫囵,语言常受影响,读曹雪芹蒲松龄便文气些,读昆德拉村上春树便奇诡些,读鲁迅卡夫卡便拗犟些,读王小波和王朔便痞帅些。我的笔像一只蚊子口器,将我自以为是的作家精魂吸入而吐纳,仿写出似是而非的句子和故事。
但是读到老舍,突然的那么一天,我便放下了关于文学的梦。因为我觉得老舍把我想写的一切都写尽了,我再写下去,不过是拾他牙慧,没有新意罢了。
那一日的感触,时隔三十年还能清晰忆起。掩卷瞌眼,泪如泉涌,我不再想写字,但我迫切想知道,他的一生,他奇思妙想灿笔生花的日光,和他抛却尘念在月光中步向寒湖的暗夜。
而那年,网络才刚刚由公务走入家庭,上网时被昵称为“猫”的调制解调器要吱哇乱叫七八分钟,网页上可以搜到的内容非常有限,QQ 还叫 OICQ是个刚刚诞生的企鹅小可爱。我能获得咨询的最好途径还是新华书店,但书店里关于老舍,更多陈售的是作品,生平传记则少之又少。过了不久,我在珠海买到一本石兴泽著的《老舍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和文化》,粗读弥补了一些心灵空白。
因而那几年还是常常喜欢读作品,北上首都的火车上以《老张的哲学》就泡面,在南方孤寂的梅雨季以《我这一辈子》《马裤先生》聊以慰籍,在感情不甚顺遂的日子里沉浸在《四世同堂》的国仇家恨中疗伤镇痛。老舍的作品,我都喜欢极了。
然而最喜欢的,是他的一篇小散文《我的理想家庭》。
我的理想家庭要有七间小平房:一间是客厅,古玩字画全非必要,只要几张很舒服宽松的椅子,一二小桌。一间书房,书籍不少,不管什么头版与古本,而都是我所爱读的。一张书桌,桌面是中国漆的,放上热茶杯不至烫成个圆白印儿。文具不讲究,可是都很好用,桌上老有一两枝鲜花,插在小瓶里。两间卧室,我独据一间,没有臭虫,而有一张极大极软的床。在这个床上,横睡直睡都可以,不论怎睡都一躺下就舒服合适,好像陷在棉花堆里,一点也不硬碰骨头。还有一间,是预备给客人住的。此外是一间厨房,一个厕所,没有下房,因为根本不预备用仆人。家中不要电话,不要播音机,不要留声机,不要麻将牌,不要风扇,不要保险柜。缺乏的东西本来很多,不过这几项是故意不要的,有人白送给我也不要。——节选自《我的理想家庭》
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不可以读到这样睿智的文字,否则那憧憬就会刻在骨子里,会产生奢望,奢求一次穿越,去改变和救赎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如若不成,就奢求这样一位伴侣,心灵相通,意趣相投。当臆想破灭,魂归现实,痛苦就会排山倒海而来。
放下文字的岁月瞬息即过,有二十多年,我都没再读过名家作品,每日混迹在茶饭工作带娃的家庭琐事中。严肃文学像一块闪着异彩的奢侈品原石,只敢远观,细读起来总觉得难以克化,不愿再深入思考,不如网文读来爽利。
由此,老舍也被我放下。就像初次春心萌动时的那个身影,埋在心底日久,连自己也记不清样子了。
直到今天补卓老师的短篇小说课,突然看到“我最喜欢的作家”这个题目。在我所知的几百位和我所收藏于微信阅读书架上的又几百位作家里,我最喜欢的,一定还是老舍。
其次可以是王小波和余华。
就像很多姑娘说不清为什么爱上一个可以奋不顾身的人,我也说不清为什么痴迷于老舍。我觉得老舍是要从作品里去读的,然后,我一定也馋他的脑子,馋他的诙谐与哲理!就像姑娘们馋霸总的钞能力和八块腹肌。
假如用音乐来打比方,老舍的文字节奏,无论正反拍都踩在我的心巴上。他的句子恰好划在我的黄金分割线上,无论哪一句,都会引起我的共鸣。文学的灵魂悸动,无非是拍案叫绝、回味无穷。
为了完成作业,我再次去搜索老舍的信息,不但找出了许多关于他的传记,还有一些花边新闻的解说视频。信息时代,大有好处。今夜可无眠矣。
另外的一个小番外:去年暑假,和表妹、闺女一起去青岛,专门坐地铁去了趟老舍故居。不曾想,要预约才能进,于是只在门前拍照留念。若老舍还健在至今也 125 岁了,也依旧是我仰望而不可遇见的存在。所以,少女时代的那些遐思,便歇了。
《老舍四十自拟小传》:舒舍予,字老舍,现年四十岁,面黄无须,生于北平。三岁失怙,可谓无父;志学之年,帝王不存,可谓无君,无父无君,特别孝爱老母,布尔乔亚之仁未能一扫空也。幼读三百篇,不求甚解。继学师范,遂奠教书匠之基。及壮,糊口四方,教书为业,甚难发财;每购奖券,以得末彩为荣,亦甘于寒贱也。二十七岁时发愤著书,科学、哲学无所懂,故写小说,博大家一笑,没什么了不得。三十四岁结婚,今已有一女一男,均狡猾可喜。闲时喜养花,不得其法,每每有叶无花,也不忍弃。书无所不读,全无收获,并不着急。教书做事,均甚认真,往往吃亏,也不后悔。如此而已,再活四十年也许能有点出息!
今吾四十又四,出息还在天上飞,也算是粉类偶像,不可言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