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共同念过的一行文字
读书的时候,被一行文字泅了眼睛。“思嘉有时候早晨起来,看到身边的小毛头,自己也会吓了一跳。”不知怎地,一张熟悉地脸因着这行文字一下跳进脑海,不思量便已攒眉千度。这么真实的画面怎么可能需要绞尽脑汁?只是盍上眼睑,就能看到那时的一切。但不敢计算,因为转眼已是需要用年做为计量单位来估算。连指头都不用掰,只需要从镜子里看看眼睛周边的细纹便知道,相隔已是十年。那时,也不过十八九岁,从四面八方,挤了火车搭汽车来到一间小小的南向的屋子里,就这样一住四年,再然后,又像离笼的飞鸟一般,哗地一下,四散在渺无人迹的荒野中,自此,再不相见。
外国文学的课堂看了赫雯丽演的《乱世佳人》这部片子,女孩子们都被她那高挑的眉头和华丽地绿色蓬裙吸引。于是一下课,便冲进图书馆,借来原著,彻夜读起。兴起处,也会高声朗诵着台词,分享心得。不知怎地,偏偏就被你的声音吸引,你说,全文中你觉得最搞笑的就是思嘉丽看到自己的孩子还吓了一跳。当时,我并不觉得这个文段值得注意,因此,并未多做讨论,反倒把重心全都压在了艾希利与思嘉和媚兰的爱情上。可是,时隔数年,当我又翻开这本书,看到这行文字,那夜、那人、那声音、那笑脸一下子涌进了眼睛里,再难忘记。报道的时候,我最先来到,你第二个到。初次见到你,便被惊艳,心下想,怎么有如此漂亮的女孩子,高高瘦瘦的模样,一双如湖水般澄澈的眼睛,定定地对我说:“你好。”奇怪地是,我们并未能成为好朋友。更准确地说,因为我们都太独立,所以未能成为朋友。你和我一样,愿意独来独往,对于连去洗澡都要约好的啰嗦事情,实在不能接受。你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我也不是。
更多的时候,我只看到你的自由、散漫、毫无目地与计划地人生,淡淡地谈两三场恋爱,轻易地分手了,又闪电般地开始,听你在宿舍里谈自己喜欢的音乐、你的恋爱故事、你熬夜打的游戏,你开的玩笑、你的家人等等,现在想想,那些事情,我居然是记得如此清晰,它们仿佛早已在大脑中列好队,等待着被召唤而已。
那个喜欢你的男生很帅气,经常会让我帮他捎东西给你,一盒德芙、一只葡萄味的饮料,那是个很善良的男孩子,很温和,常被你欺负。刚开始的时候,上课,他总是坐在我们五个人旁边或者后面。冬天的时候会替我们占靠在南窗,有暖气的位置。装了热水的杯子总是帮你放在暖气片上。
记得你们吵架、冷战。你是那么骄傲,任宿舍的电话响得惊天动地,你也纹丝不动。我一遍一遍地接电话,然后劝你下楼,你只顾着涂手中的指甲油,笑着说,活该。我端起脸盆,去洗衣房洗衣服,实在不能忍受这样以折磨人为乐趣的爱情。现在想来,只是因为当时,我自以为自己很理智罢了,如果陷于恋爱里,哪个姑娘不想要拥有放肆的权利与高姿态的面孔呢。我塞着耳机洗衣服,却听得有人喊我的名字,一抬头,那个男孩子站在对宿舍楼外的人行道上。我们的宿舍在二楼,后面就是大路,结果路面高,已经与宿舍阳台持平。他喊我去宿舍把你骗过来。我赶紧跑回宿舍,才发现,宿舍已人去楼空,铁将军把门。我崩溃,钥匙、电话都没有带,穿着拖鞋,我还能去哪里?只好回到水房,跟那人讲你已经出门了。他猴急地要去找你,却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我猜想你是去逛街了,因为你生气了就喜欢花钱。这点跟我恰恰相反,我是一花钱就生气。
于是,我和他就隔着两道栅栏和一个五十公分左右的空隙开始聊天。站累了,他就把腿伸进栏杆里,坐在那儿,我探着脖子说话也很难受,就坐到了洗手池上。聊的什么早已忘记,无非是讲你的坏话。他讲得满是娇嗔,我说得真心实意。他说你是这样的人真可爱。我说,你是这样的人可真坏。
再后来,隔壁宿舍的人回来了,我去借了一双鞋子和一件外套去小吃街买了一份砂锅酸辣粉,热气薰得我脸都湿了,辣得我鼻涕眼泪直下。悲伤的是,桌子对面坐了一个大叔,他特自豪地问老板要了份特辣,然后又豪气地自己舀了两勺辣椒油,呼哧呼哧地边吃边说:“小姑娘,你这不行啊。这点辣椒就把你击败了。”
你们很快就合好了。你们约大家一起吃饭,很不凑巧我回家了。妈妈腌制了酱牛肉,我装了两罐来给大家解馋。五个人商量好中午就在宿舍里吃面,然后加牛肉酱,超过瘾。很辣的牛肉粒,你说要喝饮料,打电话给那个男生,他正在吃饭,扔下自己的饭碗,踩着单车去超市买来饮料从后面窗子递给我们。我听到你问他要不要尝尝,他表示不需要,你笑着说为了赏他表现良好,特地赏他一口牛肉酱。我拿着勺子和罐头瓶子出来,看着你挖了大大一勺胳膊伸得长长地递出栏杆送到他嘴里,辣椒油都淌到了他的嘴角,殷红殷红的,他边咀嚼边伸着大拇指说你妈妈真厉害。太好吃了。我连忙说要不这一瓶还没拆,你带回去给你们宿舍人吃?你说,才不要便宜他们一群臭男生,我们自己还可以吃下一顿。滚吧。周末我又回家了,我妈妈这次腌了一大盆牛肉酱,我装了六瓶,给每个宿舍都捎了一罐。
你依旧是那副骄矜的模样,可是不管怎样,那个男生都永远笑吟吟地等在旁边。有一天晚上,你突然说,你真想收心就跟他在一起了。我们都说,他好幸福之类的话。那晚,半夜里,楼道里有一个女孩子压抑地哭声将我们惊醒,是那种连气都喘不上来,然后又不敢放开声音大哭的声音。我们五个都醒了,然后猜测她为什么这么难过,怎么就没有人去安慰她之类。最后,你们派我去问问她怎么了,我披起大衣,走到楼梯口,只张嘴问了一句,你失恋了吗?自己的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黑暗中,那个女孩子坐在我的床脚,抱着腿坐在我的被窝里,絮絮地讲着她的故事,我们五个人边唏嘘边痛骂那个丧尽天良地混蛋,我和那个女孩子各抱着一卷纸,哭得稀里哗啦。你们都不解,我的同情心怎么泛滥成灾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后一年的时候,我每天都背着书包去上自习。一直都很努力,除了对生活充满热情和希望,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值得称赞的。换了新的宿舍我愈加独来独往了,甚至连课都去上得少了。渐渐地听说你们请了一个月的假,听说你去了他的家,我边背着英语单词,边啃着手里早已凉透的肉包,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痛得龇牙咧嘴,不得不停下来。
来年四月,我拿到了offer,听说你准备移民,每天都奔波在法语练习班中,你的语言天赋极好,四级英语考试的时候,我勉强过关,而你考了89分,想来法语也难不倒你吧。班里开会准备散学典礼的事情,全班只有你没有参加。他笑着站起来替你解释,结束的时候,走到楼下,我追上他笑问,是不是打算做毕婚族?他说应该是毕业了就失恋,因为到了工作的单位有更多的选择,谁会那么认真地谈一场恋爱呢。
“你怎么签那么远的offer?不留在家乡?”
“想出去看看啊,换个城市。听说你挂了课?请假时间太久吧?去哪儿玩了?”
他脸色沉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点着,深吸了一口,听到胸腔里压抑地想咳又咳不出来的声音。
“回老家了,我爸生病了,肺癌。现在就是在拿钱买命。”烟雾缭绕里,这一场谈话就这样划下句点。
回到宿舍,我打电话给妈妈,问她要当年奶奶生病时用的土方子,把癞蛤蟆活捉了,剥皮,晾干,碾碎做药引子。拿给他时,我想了几句安慰的句子却怎么也没说出口。他很感激,我已转身离开,他突然叫住我,问能不能一起吃饭,聊聊天。
那是多么伤心的一次谈话啊。
他不断地诉说着,诉说着每一天都是末日的爱恋,诉说着他心疼的妈妈,诉说着未知的明天,眼睛里噙着泪,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酒量,一瓶瓶的青岛灌进肚子里,数着摆在脚下的一排空瓶子,始终我都毫无醉意。我清晰地记得他说你是个没有安全感地女孩子,所以虽然那么折磨人的一段爱情,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弃。虽然他知道你马上就要飞离这片陆地,到另一个半球去,可是他仍然在爱你,因为你是那么地任性,那么地不懂事、那么地骄傲,如果没有他在身边他简直无法想像你会怎么样活下去。
大滴大滴地眼泪砸进酒杯里,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那么地散漫、那么地自由、那么地自私。因为这些都是你拥有地被人保护与希望改变地特质。我,阳光、乐观、对生活充满希望,积极努力地规划自己的人生,一切都是如此地有条理,所以,一个人可以挑战世界。你呢?傲慢,骄矜,不可理喻,过着一团糟的生活,所以,必须要有人爱,才可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下去。
我们读过同样的文字,喜爱过书里同一个人物,我读到了她的坚强与执着,对目标和生命的坚定。而你,读到了她的自私、虚荣,就像你喜欢她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时的那种诧异。
我妒忌你的收获,就像妒忌你轻易就发现的笑点一样,可是,我不想改变,哪怕错失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