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脚丫子和胃是两件我最津津乐道的小趣味。
日本人的脚丫子和胃是两件我最津津乐道的小趣味。一个穿衣,一个饮食;一个遮体,一个果腹。
脚丫子是缘起于体验日式和服时所穿的木屐。我总穿不好,也走不好路。若是平日里,赤脚穿夹脚拖完全可以驾驭;唯一蹩脚的是套上厚厚白袜后,还得表现出三步并作两步时的健步如飞。
在京都,参观伏见稻荷大社时,凑了把热闹,就近走入一家租赁小店。店主是典型的日本少妇,个头不高但装扮精致;头发因慌乱中招揽生意略有凌乱,眉宇之间藏不住的疲倦。
店内人手极其短缺,只备一名年龄稍大的穿衣工;她一人要包揽起除穿衣之外的所有职责:引荐客人挑衣选衣、妆发造型、讨价还价、答疑解惑。
由于语言障碍,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日文;她亦听不懂英文,只能吱吱呀呀的比划,机械的告知你价格,尴尬之处便回以困惑之笑。
类似情形不是第一次发生,犹以日常餐厅里碰到的服务员为甚。印象深刻的是一家日式咖啡店,坐下后轮番有服务员前来问候,神情焦灼,不知发生何事,后来顺着他们的手指方向,发现门口稀稀拉拉两三人的队伍,才意识到是要排队。
待我们走出门外,先前的顾客已有空座可就位,我们又被安排在初始位置上,一来一去颇费了些心思。即使被误解,也百口莫辩;不耐其烦的说抱歉。
次数多了,常将人的交流欲望压制至最低,气馁时常想冲出店外不吃不喝,大不了饿肚子,也受不了这点单的苦涩。
若是去酒吧,难免逮得到能讲英文的服务员。抵达东京的头一晚,我们便在新宿附近觅得一个热闹酒吧,小酌到很晚。一则是梳理行程,防止考虑不周全有所纰漏;二则是彻底放空,将自己融进这夜色朦胧里,遗忘来时从香港转机接驳的痛。
因开放式空间,临马路而坐,可望见三三两两的日本人。西装笔挺酒醉后的失态,踉踉跄跄走不稳路却又不愿意被帮扶,生活得有多糟心才不顾及伤肝伤胃豪饮至此。
不禁忧心忡忡起日本居高不下的自杀率。坐地铁常见围栏,但总也拦不住一败涂地的人心。“孩子找不到家,游魂找不到坟”,轻生的不会因为多了屏障而生恻隐之情。
倒是几天后,碰到两位印尼姑娘聊以解闷。两人身型不一,胖瘦对比鲜明,清一色的皮肤黝黑热情洋溢,惯常称之为“Hot Blood”。知晓我是中国人后,换以中文沟通,发音标准吐字清晰,我略有吃惊;遗憾之处是不能回以印尼语。
女孩一多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她俩见我选衣纠结,便主动出谋划策,告知我哪件衣裳更好看。她俩实属行动派,挑衣选配饰粗略浏览一遍便快速挑出,坐定选择后自此不变;我比他们贪心的多,常常手里拿了两三件,还惦记着是否有其他更好选择。
对于穿衣,我是认真的执着派,讲究章法,细思量后才敢试穿,因早已过了胡乱装点自己的年龄。她们不解我的挑剔苛责,竟以倒计时取笑我,大意翻译过来就是“穿衣一分钟,挑衣半小时。”
我也被她们逗笑,只是略有顾忌:这旅行的仪式感该如何体面装扮才配得上此良辰美景。
和服的穿戴若追根溯源,繁文缛节的很。它讲究四季的更迭,季节不同,场合不同,所设计的花纹图案重点亦不同,诸如春天的梅子、夏天的菖蒲、秋天的枫叶、冬天的松柏均是极具代表性的手绘纹样。
在裁剪方式上,和服以直线创造美感,包裹在身上呈直筒状,缺少对身材曲线的展示,象征含蓄内敛的人格气质。和服的织染和刺绣,以及纹章历史,使其俨然成为一种艺术品,是日本千年染织工艺的集中体现。
一般的租赁小店遵循赤裸裸的市场经济原理。和服的触感、色彩愈是精致绚烂,价格愈是昂贵;又常在价位一般里寻不出合适的款式。梳不出俏丽的发型,以及可供选择的廉价配饰常让人体会不到这承载其中厚重的日式传统文化。
在东京街头,常讶异于和服在平民百姓间的普及与传承。在上野公园,常撞见三三两两的人群,远远便能瞧见这特别的装束。它并不是年轻人专属,除了你侬我侬年轻恋人的情侣装扮;相约郊游好姐妹似的娇艳粉嫩,还包括家庭气氛浓郁的中年夫妻,即使是调皮捣蛋的熊孩子,也是一派小大人的模样。
其中不乏略施粉黛的年迈长者,即使踏着木屐,也宛若少女般的仪态举止,优雅大方不造作。我常行注目礼,随她们的身影走上好远一段距离。不禁深深被折服,感叹这经历岁月沉淀与升华的韵味。
这大概是快时尚风潮成长下的千禧一代所无法体认的民族情怀吧。
除了这朴素的庄严感,日式文化中还泛滥着意味深长的禅宗。如日本人写俳句,俳句中有“季语”,即采集当下季节中的花鸟鱼虫风岚雨雪等元素入诗。
偶然觉察到角落里不起眼的一块斑驳石头上,宛然刻着一首小诗:“早苗挿す ,舞の仕草の,左手右手,伏見稲荷大社。”(出自山口誓子的《稻穗舞》)。
虽有日语读不出,但竟望文生义的大胆揣测,在领略到这盎然绿意后豁然开朗的心情,竟和着这十几个字,穿着和服随风飘舞起,沉醉在这风日洒然中。
说是舞,更确切的是转圈,一圈,一圈又一圈;因意会到设景人的“用心良苦”,自觉不停。宽大衣袖在天空中划出豁达的弧线,似经历一次禅悟,那快乐真实的可以沁出水来。
这悠远的意境尤以三十三间堂为甚,大自然的微光绮景全浓缩在这一方小小寺庙里。绿的像墨,朱的像橙,天空蓝的像印染,世外桃源般隔绝俗世的烦恼,阻挡所谓的俗人俗事。
五月的京都正值雨季,那雨滴似孩子的泪水,忍不住隔一阵便落几滴,并不会淋湿路人。那烟雨一停,旧的街道被冲刷的一尘不染,干净的不似人间。
漫步其中,常讶异于日本的城市规划以及现代化水平:即使处在表参道以及原宿市中心的位置,稍一转角便可享受到来自乡村般的宁静;而这两者本来就处于对立面。
旅行中的最佳体验便是无人与你竞争——竞争景点门票,竞争自由空间,竞争呼吸的空气,任由你闲庭信步,不受压抑享受这孤寂的禅静,陶冶情操的韵味才出得来。
不然,你要在令人望而生畏的人潮中找寻来时的路;在闹哄哄的景点、饭点、洗手间排长长的队;脚上的白色足袋亦也因人多而不小心被踩脏沾染上尘土。
回归到现境,扭捏小碎步也着实不适合我;遂只穿了两三个小时过完瘾之后便完璧归还。终可以聊以自慰,穿和服的心愿已达成,自此不用期待不用眼馋满足好奇的虚荣心。
关于肆食,位于东京的筑地市场是日本著名的海产品交易市场,素有“东京厨房”的美誉;该地系填海造地而成,故称“筑地”,自1935年开始营业至今。由于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举办,筑地市场后续将被拆除,用于东京市中心与东京临海地区体育场馆的建设。
为了一睹她的风采,品味舌尖上的美味;遂利用早起的时间,拖着倦容,极不情愿的爬起身,跟着人群到处穿梭。见到游客,方便接驳货物的Tara 车(一种车头装置标志性气罐的平板车,多刷成黄色或蓝色)并不会减速,熟稔的在泥泞道路上穿梭。
他们全副武装,包裹严实厚重的塑胶防水衣,俨然普通劳作人民的模样;形象气质与游走在市区内的精致上班族两异。
愈靠近,鱼腥味愈浓烈。如此种类繁多的鱼鲜铺,简直像走入海洋生物馆,惹的人眼花缭乱,不知往哪里瞅。数不清的鱼类、贝类以及虾类,几乎全叫不出名。愈往里走,人烟愈稀少,硕大无比的金枪鱼已遭分割处理,以便售卖给当地餐厅和买家。
常撞见本土的刁钻食客与店主讨价还价;店主也并不友好,对陌生脸孔保持较高的警觉性。猛然间,被一野蛮店主拽住小臂,大声的呵斥:“Get Out of Here.”我被这突出其来吓个正着,痴痴的立在那。他见我不为所动,便又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情绪渲染到位。
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种行径让他如此厌烦,竟粗暴的恶语相向,只因妨碍他做生意,还是因我长了一张不讨喜的中国人的脸。我绝不是狭隘的爱国主义者,面对他的“狂热”,只能闭上眼睛假装我的直觉错误。
“冷漠而礼貌,内心傲娇却显示出虚伪的谦卑”,作为传统日本人描述的对立面,这一闹腾生出烟火味市井气;折射凡人的七情六欲。
日本的物价,倘若正儿八经的吃上一餐,说不上档次人均也需2500円,约莫人民币150块。15年去巴黎出差时,惊叹欧洲的物价,一顿午餐少说也需10欧元。如此比较,日本作为亚洲唯一的发达国家,丝毫不逊色。
难以想象少有闲情逸致逛菜肉市场的我,竟以一个观光客的身份闯入他世界的海鲜市场。估计是从上海搬到广州,无时不浸染在美食文化的熏陶下,也开始认真关注食材的新鲜,营养价值的丰富以及菜品之间的搭配。
吃起寿司拼盘时,竟好奇的拿起菜单,一个一个比照实物,仔细辨认它们的区别意念自己记住。可惜磨了好久,终究还是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比起对美食的如数家珍,我更适合做一个不明就里的美食践行者。
日式拉面、铜锣烧、玉米烧、大阪烧、鳗鱼饭、章鱼丸,誓报一口气吃个胖子,尝遍所有美食不罢休的决心;就连路边摊贩售卖的日式煎饼果子,我们都没有错过。尽管后者在细细品味后,尝出旺旺雪饼的味道;发觉上当后两片已下肚,便也云淡风轻的不再计较。
早餐开荤吃刺身是日本之行另一种官能的召唤记忆。由于行程安排紧凑,不能放任排队等候的时间,决定给名不见经传的小店尝鲜的机会,只是那么早就开荤,也是人生的第一次。
不得已由衷佩服日本人的胃口,10点不到的光景,坐在邻座的大叔观其朵颐,晶莹剔透的刺身搭配口感清冽的冰镇啤酒,细嚼慢咽,必定产生奇妙的味觉变化吧。
肉质鲜红,口感润软,极鲜至爽,食物本身散发的美好感受是归国后任意一家日料店寻觅不出的。估计是当时身边的人身边的景给我无限灵感吧。
而于我,其实要花上一段时间,才明白喜欢日本的是什么和不喜欢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