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成了名师
北方的冬天， 除了雪后耀眼的阳光让人刺眼，总是阴冷灰暗的。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学校发动老师开始着手准备新年的庆祝演出，被红色的气球、对联、彩灯环绕的演出大厅充满了红红火火的气氛，在这萧瑟冷清的乏味的日子里，一下子吸引来很多的孩子和家长，就连出租教室的大学也因此沾了光、添了喜庆热闹的色彩。
那是我来美的第一次过元旦。
从热热闹闹的北京来到这个像乡村一样寂寞的美国大城市，由于文化的隔离、语言的不通、最重要的是格式化思维的限制，让我以为美国人的生活就是如此贫乏无味儿的。人说“贫穷限制了我的生活”，以我现在的眼光看自己那时的感受，却觉得是“固有的思维限制了我的生活”。
2019年的圣诞节已经结束了，我此时真的生活在了郊外的乡镇，也远离了华人的生活的圈子，可是这里的热闹活动却是层出不穷、而且很多是免费的慈善演出。
圣诞前，听了一场奢华的交响乐，一点儿也不逊于维也纳音乐厅听到的震撼。心血来潮，又跟着心灵的呼唤，走进了话剧剧场，看了全部来自高中生编导演出的话剧。想看书分享，图书馆里有读书俱乐部；想参加户外活动，有定期的户外自发组织的社群。各种各样的活动，层出不穷、丰富多彩，只有人想不到的。
人随时都会认识到自己的贫穷，但能认识到自己思维的局限和狭隘，往往需要跨过时间的长河、地域的限制，站在一个远离自己、自己所在的生存的环境的时候，才能看清此时此地的我的无知、那时那刻自己的狭隘。
那时，孤身漂泊在异乡的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工作签证的批下来，窘迫地应对着公司老板诉苦般讲述着财务的困难。当我穿着鲜艳的衣服，和身着传统中国节日服装的孩子们、家长们热热闹闹拥挤在演出大厅里，冬天的寒冷和漂泊在外的孤单暂时被排除在外。我是这样喜爱我的学生、这样轻松自在的教课时光，我以为我会这样持续下去的。但一切的改变早已暗藏玄机。
演出活动的安排依旧延循着旧日国内学校的那一套，可见固有思维模式的打破很难，即便是这些已经受美国高等教育多年、又在美国生活工作近二十多年的我的前辈们。到了尾声，就是颁发最佳xx奖活动，这一般与我没啥太大的关系，靠人评定的奖项向来不是我追逐的目标，自然也和我不沾边。可是，这一次却不同，全美华文比赛揭晓，代表我们学校参加、由我做指导教师的两篇作文入选，其中林雨的一篇获一等奖、王佳的一篇获得了三等奖。在这样的场合公布，是学校的荣誉，代表着学校在中文教学中水平一流，但在家长们的眼里则最关心的是谁教出来的学生，就这样我一下子成了关注的焦点，成了名师。
这来得有些突然，有些猝不及防。如果真要论功行赏的话，应该归功于南校长的。是他在一个月前通知我，让我们AP中文班的两个学生参加这次的华文比赛，并且在教课安排上给了我最大的宽松政策，让我不必受教学大纲和教学任务的限制，为了辅导好学生写好作文，让我最大限度地发挥，给了我充分的教学自由。正是有了这样的保障，我才能从学生们每周一次的作文中选出她们写得最好的两篇参赛。
微妙的是，这次由苑副校长主持的联欢会上，竟没有给南校长讲话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他才是这个学校的功臣。
不久之后，在学校年终的董事会中，南校长就被免去了校长的职务。又由于他在学校内没有担任任何教学任务，不是任课教师，一下子成了靠边站的闲人。这个每次习惯了巡视一遍教室的前校长，竟无了教室可巡查了。更尴尬的是，学校的老师和担任其他职务的人都远远地躲避着他，让他找个地方坐着都难。我因为一直是由他招进来的、由他安排我的教学和参赛，非常感谢和尊重他。当他找不着一个地方坐着、当别人都避嫌般远远躲着他的时候，我有些疑惑：难道当和不当校长就这么大的区别吗？不都还是同一个人吗？人何必这么势力呢？就这样，在他无处可去的时候，我的教室就成了他常来的地方，即使是上课的时候。
这时候，我站在教师的位置看向坐在学生座位的他，我看到的是一个苦闷无助、委屈无处倾诉的一个孤单脆弱的学生，寻求着一个名师的指引、一股强大的力量的支撑。他所渴求的，从另一方面也是别人从他身上夺去的：他人的否定使他失去了自信，众人的排斥带给他负面的影响、消耗着他的力量。
有时与一个时刻怀疑你、否定你、打击你的人合作，时间久了，就会成为这样的结果。那不是在合作，而是在和一个敌人战斗。从另一方面看，离开这样的合作者未必就是坏事。只是有时候人有不甘，也有参不透的时候，就像此刻的校长。
“我就不明白了，这个学校是由我一手帮他们建立起来，由最初的一个班发展到现在的十几个班，外加数学班和舞蹈班，学生越来越多、学校也越来越有规模。我没有拿一分工资，全部心血都花在了这个学校上，怎么到头来我倒成了罪人、成了他们的仇人？”
大概是憋屈得太久了，有一次，在学生都离去的教室，南校长像在对我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学校管理层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协调的矛盾，只是校长被如此对待、成了孤家寡人，有失人性和公允。
我对校长的态度和接纳，不久就引起了非议，只是它是以众人想不到的诱惑出现的。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让众人都怕的那股力量强大的原因——利害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