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故事:逆风奔跑,负重前行
孤灯寒夜,骤雨初歇,整齐书卷,刷刷笔声,谁家学子,如此苦读。
“杰古,又在读书啊”,老杨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工棚,“是啊,张叔给我安排的任务做完了”一个清爽的声音回答道。忽闪忽暗的蜡烛灯光下,一个清秀的男生坐在小方桌前,手里拿着半截铅笔,正在草稿纸上奋力演算着什么,忽然又提笔锁眉,用橡皮擦掉原来的笔迹,重新演算了起来。老杨头摇头叹息,嘀咕了一声“这孩子,可惜了啊”。男生似没听到他的话,继续埋头演算。见他没接话,老杨头从墙角拉过一张小短凳,从工衣兜里掏出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小撮烟丝,用烟纸熟练地卷上,用火柴点燃,默默地抽了起来,看着少年的身影,也许是想到了年轻的自己,或者是他自己的孩子。
少年名叫郝杰,原来是县城重点中学的高二学生,爸爸郝勇早年因偷窃入狱,是妈妈李春花将他和弟妹拉扯大,靠着种家里的几坵薄田,做点小工维持一家的生计,但今年夏天,他母亲也因为过度劳累病倒了,郝杰听村头老杨叔说在邻县挑竹片挣钱比较多,都是卖死力气的重活,就悄悄去找了老杨叔,老杨拗不过郝杰软磨硬泡,勉强答应下来。谁曾想,回家将消息告诉母亲,李春花大发雷霆“不行,你是读书人,明年就高三了,不能耽误你的学习”,“可是,你的身体”郝杰反驳道。李春花仍不松口“都是老毛病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郝杰仍是苦苦哀求,反复保证绝不耽误学习,暑假一结束就回学校上课。李春花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简单的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郝杰就跟着老杨上路了,临行前母亲李春花还反复嘱咐郝杰“到那边不要惹事,少说多看多学,不懂得事情问你杨叔叔”,同时感激的跟老杨说道“他叔,我这孩子没出过远门,累你多照应他”,老杨点头“郝家嫂子,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杰古的”。老杨头带着郝杰走远了,李春花才抹了抹眼角,拖着病累的身体往家走,心里满是自责,嘴上还咒着自己的死鬼男人郝勇,要是他在家里,怎么也不用自己十七岁的儿子挣钱养家。
一路颠簸,坐了汽车,三轮车,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黄泥路满是泥泞,“杰古,剩下十几里路要走路了”,两人顶风冒雨,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里走,路是新挖的,挖掘机草草的勾挠了几下山体,修成了一条简陋的路,正好是一辆货车大小,山上不时有碎石掉落。走了许久,眼前是一片竹山,一场大雨让这片竹林格外青翠。
“老杨,你不是请假回老家一星期么,怎么才四天就回来了”迎面走来的四十岁左右的壮实汉子,一米七五的个子,短细的胡茬,一身灰色的工服,看上去精神抖擞,“老张啊,家里事情处理好了,我就过来了”老杨头接过叫老张的汉子递过来的烟,点着深吸一口,吐出几个烟雾,“这位后生是?你儿子?”抽完一支烟,老张才发现老杨头身后的郝杰,出声问道。“瞎讲,这是我村东头郝家的赖子,家里比较困难,我就带他来咱们林场,你看给他寻摸一个什么工夫做,杰古,快叫张叔”。老张仔细打量着郝杰,看他瘦瘦的,迟疑了一会说:“后生,我们这里都是卖苦力的地方,你个学生赖子来怕是做不了啊”,郝杰赶忙说道“张叔,我可以的,平常我在家都会干农活的”老张见他说的真诚,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暂时收下了他。“那行,老杨,这赖子就跟你住,明天一早带他来上工”
老杨带着郝杰来到自己的工棚,这是用竹子简单搭建的房子,上面盖了几层防水篷布,工棚里是一张硬板床,一张矮桌,几个短凳。“这里的条件就是这样子,你先休息一下,一会我们去吃饭”工地上的做饭的是一个工友的老婆,姓刘,三十多岁,胖胖的,也不高,见老杨头领着郝杰来打饭,那粗嗓门一吼,“老杨头,怎么把自家读书的娃都带来这受罪”待老杨解释一番后,这位刘阿姨叹了一声作孽,往郝杰碗里多给了几块肉。
晚饭过后,工人们三三两两去洗澡,这里只有个简单搭建的洗澡房,被女工人们先占据了,天气也热,男人们都是洗露天浴的,全身赤裸,也不遮挡什么,郝杰是不敢的,其他工人还在起哄“赖条,怕啥,大家都有,又不偷你的”,郝杰不经逗,脸红了起来,提了桶水躲到树后洗,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郝杰洗完之后回到自己的工棚,老杨头和到隔壁老周、老徐那打拖拉机去了,郝杰从包里掏出课本,本想学习一会,隔壁传来“掉主”“方片”“你怎么能打这张牌”的声音,书也看不进去了,干脆到床上躺下,望着天花板,不知道明天的活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的是,未来是怎么样的,不知想了多久,不知想了多少,昏昏沉沉中,隔壁打牌声笑了下来,他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郝杰被一阵响亮的漱口声吵醒了,起床一看,老杨头正拿着他那军绿色的茶缸在刷牙,老杨头回头见他起来了,就让他也去洗漱一下,吃完早饭就开始上工了,夏天早上凉快好干活。果然,一到食堂,已经有不少人,端着铝饭盒,盛着满满一盒粉干在大口吃着,并热情的招呼他俩“老杨头,来了,小后生,要多吃点啊,一会可都是干重活”。“嘿哆,嘿哆”来到竹林,已经有几个人挥着柴刀在砍竹了,陆续到来的工友们也不说什么,带上手套,拿着柴刀、锯子、斧头,扁担,干着各自的活计。“杰古,一会你把我砍到的竹子锯成一节节,然后劈开,旁边都要模子,你照着锯照着劈就是了”郝杰带上手套,一手握着竹子,一手拿锯子锯了起来,老杨头一边砍竹,一边指导着“锯和劈的时候都要把握节奏,用力均匀,不要用蛮力”郝杰照着做,果然更加省力,没干多久就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了,老杨头摇了摇头,心想这孩子估计坚持不了几天。郝杰虽然累,但是并没有停下来,仍然不断的劈着锯着,锯了一小堆之后,老杨头放下手中的柴刀,在旁边坐了下来,掏出兜里的塑料袋,用烟纸卷好烟丝,吞云吐雾起来,让郝杰也歇一会,“很辛苦吧”,郝杰点点头,“但我能坚持”见他一脸坚定,老杨头也不再说什么。这里的活计非常简单,就是要靠力气,砍竹,锯竹、劈竹,然后用络子挑到中间的一片大空地上,有车来装。一上午过去,郝杰的手上已经起了泡,手一握拳就生疼了,许是饿坏了,午饭都多吃了一盒,中午睡觉也很香甜,下午也是简单的重复,到了晚上,累坏了的郝杰也顾不得羞,冲了个冷水澡,回屋倒头就睡。
有事则长,无事则短,不知不觉地,郝杰已经在这里呆了半个多月了,他早已适应这里的生活,每天跟着各位叔叔伯伯们一起上工,一起吃饭,一起露天浴。那些叔伯工友都又笑又赞,“你这个后生,哪里像个学生”郝杰笑笑,并不答话,还是老杨头最快“你们不知道啊,这娃子晚上回去还看书看到很晚的,人家还是要考大学的”各位工友听了都是连连点头,交口称赞,听着这些话,郝杰满心想的却是那大笔的学费,对自己的家庭无疑是十分沉重的念头,他甚至打起了辍学的念头,这念头越来越强烈,开学时间越来越近,他仍旧不停学习,却也没提回家开学上课的事。
开学第三天了,同桌郝杰怎么还没来上课,孙璐托着下巴,心里满是担忧,去问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老师说郝杰妈妈说他去做暑假工,兴许是路上耽误了。过了两天,郝杰还没来,孙璐更加担心了,好不容易捱到周末,李璐骑车到郝杰家问,“小杰还在林场呢,他说要多赚点钱,要休学,诶,都是我没用,连累了她”李春花说着这些话,眼里已经满是泪花。孙璐也顾不上安慰李春花,问到了林场的地址,就坐车赶过去了。
“杰古,有个俊俏的小姑娘找你,我路上见到她,就让她搭我的三轮回来了,是不是你小媳妇啊?”这是隔壁的周叔,时常骑着林场的三轮摩托去采购菜蔬。郝杰放下了手里的柴刀,抬头一看,“孙璐,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孙璐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怎么跑着来了,还不是来找你回去上课”,郝杰递过几个竹片,“垫着坐吧”手里的活也没停下。孙璐火气来了,声音也升了三调“郝杰,为什么不回去上课”,停下手中的锯子,答道“你回去跟班主任说,我打算休学一年,多赚点钱,明年再去读”。孙璐仍是在劝,郝杰只是不同意,反复说的也是家里怎么怎么困难之类的。两人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工友叔伯们都被吸引过来,帮腔孙璐,也是劝郝杰回去读书,在这里干又苦又累,没啥奔头,老杨头也说了“你这孩子,这闺女不说,叔还不知道你开学了,赶紧给我滚回去念书,不然你每天晚上看书看到深夜,图个啥”。大家还待要劝,郝杰只是不依,孙璐见他这样,气的哭着跑了。
晚上,老杨头破天荒的没去隔壁打牌,而是拉过短凳,掏出烟丝卷好烟,一支接一支的抽,抽到第五支的时候,终于说话了,“杰古,过来跟叔聊聊”郝杰也不再装睡,起身拉凳坐下,就听老杨头说道“杰古啊,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看着你这样辍学,我不忍心啊,你这赖子,有韧性,能吃苦,又会读书,不要耽误了,听我的话,回去上学吧”想到家里,郝杰也不知如何答话,老杨头又絮叨开了“你要知道,我们这代人是没办法,想读书都没得读,只剩下这把力气,你呀,要放下锄头,当官坐办公室去”这一夜,老杨头说了很多,年轻时候的苦难,自己的小孩,郝杰默默听着,心绪万千。
第二天一早,郝杰刚到食堂,发现大家都在,也没谁吃饭,都是一脸惊奇,工头张叔起了话头“杰古,老杨给我说了,我呢,把你这两个月的工资给你结了,再发动了工友们给你捐了点钱,钱不多,你拿着交学费够用了,回去千万好好学习,给自己,也给我们争口气”,叔伯们也都用朴实的话语,鼓励着他。这时郝杰已经是泪流满面了,看着工友叔伯们期待的眼神,他在没法拒绝,揣着这些钱,离开了林场。回到学校,坐在熟悉的课桌前,看着自己,黑了,壮了,手也粗糙了,看看同桌孙璐,笑了,读书真好。
高三的一年,是紧张的一年,明白读书来之不易的郝杰更加刻苦,成绩也不断进步,总是能排在学校前三。当高考终于结束,郝杰又回到了林场挑竹。工友们都很惊奇,纷纷问他考的怎么样,“还可以”郝杰自己也不太确定,还是跟着大家一起上工,一年不干,各道工序还都顺手。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突然有一天,家里打电话到林场找郝杰,郝杰拿起电话还没说话,电话那头的郝母李春花已是哭的一塌糊涂,他正待要问,李春花激动的说“杰仔,考上了,你考上复旦大学了,乡里还说有奖金呢”,听到这个消息,郝杰也是一阵激动不已,将这个消息告诉工友们,工友们也替他高兴“没想到啊,咱林场竟走出个状元,复旦大学,了不得”工头张叔甚至还给大家加餐了。虽然考上了,郝杰还是打算继续留在林场,干到开学再去上海。
九月一日,郝杰来到复旦大学门口,惊喜地看到孙璐也在,两人相视一笑。
真正的强者,不是不哭的人,是含着泪逆风奔跑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身后空无一人,我不能倒下。正是一无所有,除了努力,别无选择。
笔者按:这个故事是多年前坐车时候,邻座一个大爷跟我说的,说是当年他们那有个挑竹的少年发奋考上了复旦大学,这个故事一直感动我至今,迟迟未写成文,当然拙文未能写出其勤奋刻苦是必然的。文章使用都是化名,故事情节我也加以一定的想象润色。后生、赖子、x古,都是我家乡话里对男生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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