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之恋
雏菊之恋
文|简缘
雏菊的花语:隐藏在心中的爱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我爱着，只我心理知觉；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我曾宣誓，我爱着，不怀抱任何希望，但并不是没有幸福——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 --缪塞
chapter 1
15岁那年秋天，我第一次见到夏星，夏星随他母亲和我的父亲，来学校接我放学。
“维维，这是吴阿姨，这是夏星哥哥！”我站在父亲身旁，沉默地看着他们。
“维维，你好！”吴阿姨蹲下身，她伸出微胖的右手，温柔的拉起我的左手。她的手很软很轻，我犹豫了一下，缩回我的左手背在身后。
面对陌生的成年人，我通常会选择闪躲和回避。可是，第一次面对吴阿姨，她蹲下来屈膝的一瞬间，她的礼貌打动了我，我暂时接受了她的善意，尽管某种程度上，我对这份温柔背后的真实性感到迟疑。
父亲是轧钢厂的普通工人，在我6岁的一个冬夜，母亲顶着大雪出门，给父亲送棉衣和夜餐，在去厂子的半路上被一辆大货车撞倒，送去医院抢救的路上，母亲停止了呼吸。
肇事司机小陈已经连续开了4天夜车，撞上母亲的那一刻，巨浪一般地疲惫感侵袭了他，当小陈得知撞倒的女子已经没有呼吸，他在抢救室门口晕厥了过去……
3个月后，司机小陈的叔父给父亲送来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款，他也带来了小陈的消息，他告诉父亲，得知他撞了人要入狱，新媳妇儿第二天就跑了。为了支付赔偿款，小陈委托叔父变卖了他阿爹留给他的一间祖屋，祖屋卖了，媳妇儿跑了，叔父一家收留了小陈的老母亲，暂时可以救济他们一段时日。
一夜之间，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摧毁了小陈一家，让我的父亲失去了妻子，而我成了没妈的孩子。
父亲担心我俩长期赌物思人，凄苦难受，便带着我，搬离了厂子的宿舍，在市里的东郊租了间小两室住下来。
我的世界里，从此只有父亲，我心里一直认为父亲的生命里也只有我，我们将彼此相依为命。我未曾想到过，家里会来了两位陌生人。
我意识到眼前的这两个陌生人就将成为我的继母和我的哥哥，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会与我和父亲生活在一起。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站在原地。气氛凝固着。父亲向我走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
吴阿姨微笑地起身，扶着父亲的衣袖，向父亲说“没关系的，维维需要慢慢和我们认识，给她点适应的时间”。
“夏星，这是方叔的女儿维维。”吴阿姨转身对儿子说。
我看向吴阿姨身旁的男孩，乌黑的中分短发，穿着白色衬衫，卡其色长裤，背着跟他背部一样宽大的卡其色帆布书包。整个人和他母亲一样，干净整齐。
夏星望着母亲点点头，走到我面前，我的身高只齐到夏星的胸口，他退了一小步，弯下腰，对我说“你好！”。他做完这个动作，直起身子，我迎着阳光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眉眼像极了他的母亲，又黑又浓的眉毛，浅浅的双眼皮，圆眼睛，唯一不同的是，夏星眼睛里透着忧郁的眼波。
我默默地走到父亲面前，拉起父亲的手，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过去。
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这条路显得这样的漫长，我走的很慢，从内心抗拒着，拉着父亲的手越攥越紧，父亲手心里汗水是凉的，冰凉冰凉的。
夏星和吴阿姨，对于我来说，是那样的陌生，我的抗拒从内到外，可是父亲显然是高兴的，回到家里，他忙碌地张罗着。父亲原来的旧书桌，已不知去向。一套崭新的书桌椅放置在客厅的东面，在书桌旁腾挪出一块位置，新买的折叠床上，崭新的蓝色枕头床褥也都整理好。
“咱们屋子小，不过好在客厅还算规整，暂时委屈小星了，过完春节，咱们再找找看，换个三室的屋子”父亲红着脸，略显局促地对吴阿姨说着。
"没关系，来日方长。两个孩子也都饿了，我们先去做饭，小星，你和维维先写作业吧。“吴阿姨和父亲默契地进了厨房。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回避着外间的一切。
那一天的饭桌上，父亲做了我爱吃的红烧鱼，蒜泥空心菜，吴阿姨做了父亲爱吃的红烧肉和油焖茄子、山药排骨汤。
饭桌上除了碗筷的声音，夹杂着父亲和吴阿姨彼此夹菜、礼让的声音。我和夏星默默地吃完各自碗里的饭菜。
见我吃完拿着碗筷起身要去厨房，吴阿姨对我和夏星说“维维，小星你们吃完饭去看书吧，碗筷不用管了，放着，我和方叔收拾就好”
我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我把自己的碗筷拿去厨房里冲洗干净，放在碗橱里，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幕降临，客厅里的灯光通过门缝照进来。我坐在床沿，看着地板上出现一道奇异的光线。
我疑惑地起身，轻轻地打开房门，夏星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棒着和他身体差不多大的画板，正在一张白纸上勾画着、涂抹着，我赤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成了一张剪影。
chapter 2
夏星已经是初三。他每天完成功课的时间几乎都到深夜。尽管如此，他依然每天坚持画画。
每天深夜，我都打开房门，望着他专注的背影，远远的看着画纸上出现的一朵朵美丽的花。
夏星画的花，它们有着不同姿势，却都在黑夜里绽放着迷离的花瓣，柔弱而丰盈。
冬天第一场初雪降落，父亲和吴阿姨在厂子里加班，晚上家里只剩下我和夏星，吃完晚饭，我拿出水彩笔，递给他。
夏星立刻明白了我的想法，他接过我手中的水彩笔，露出笑容，他转身走到书桌前，他拿出一张白纸，写下一句话：“我教你画画，你教我手语，可以吗？”
我点点头。
夏星在纸上写：“维维，你笑起来很好看。”
这也我第一次看到夏星笑，我的眼睛微微疼痛，强烈地感受到他笑容里的那一闪而过的光亮。
我的世界对大部分人都是封闭的，除了父亲。
我不喜欢别人和我说话，尽管很多时候，我能明白他们表达的意思，当他们发现我不能正常交流时，他们异样的眼神如同一把剑，直抵我的心脏。
夏星不会有那样的眼神，当我教他手语时，我竟然发现，他已经会很多基本的交流，他告诉我看到父亲这样和我对话，他偷偷学会了。
父亲和吴阿姨不在的时候，我和夏星使用写字板和手语对话，夏星很快就可以用手语和我无障碍交流，除了父亲，星是第一个和我如此接近的人。而我也很快学会了用水彩和水粉画出我喜欢的雏菊和邻居家的小狗旺仔。
仿佛是一种默契感，每当吴阿姨和父亲加班的时候，我和夏星把各自的家庭作业完成，他就开始教我画画。
我在颜料盒里挑了我最喜欢的颜色——白色和绿色，我把颜料兑在调色盘里。我喜欢画笔在画纸上一笔一笔的勾勒着花朵的轮廓，我感受着画笔在画纸上的摩擦，画画可以让我的心安静下来，我开始慢慢懂得夏星为何如此喜欢画画。
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幅作品，白色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恣意的仰着面，享受着阳光雨露。
看到我第一次独立完成白色雏菊这幅画，夏星嘴角上扬，对我竖起大拇指。
我用手语告诉他：“我好高兴”
夏星回答我“我也很高兴，维维，你画得比我好”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维维，可以把它送给我吗？”夏星拍我的肩，对我说。
“那我们做个约定吧，你画一幅画和我交换吧。”我用手语告诉他。
夏星点点头，握起拳头，伸出小拇指，又一次扬起嘴角，微笑的看着我。
两天后，夏星拿着他素描本给我，他用手语告诉我他画了很久。
打开素描本，那是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抬头仰望着蓝天，阳光散落在她的身上，小女孩手里握着一把白色雏菊。
“维维，你喜欢吗？”夏星问我。
我对着他点头，拿出自己画的白色雏菊和他交换这幅画，我的心强烈的感受到喜悦和满足。
chapter 3
我和夏星每天早上，一起去学校，一开始是父亲和吴阿姨的要求，我是极不情愿。
夏星总是把我送到学校，等我进了教室，他才离开。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会在学校传达室等夏星来，然后一起回家。很多同学问我“他是你哥哥还是你男朋友？”对于这样的好奇提问，我从来不作回答。
一年后，夏星考上了市里最好的第一高中，吴阿姨给夏星办了住校手续。夏星每周五晚上回来，周日下午回学校。如有考试，夏星会有两周的时间都待在学校，而我和夏星每周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我开始让自己习惯，习惯一个人孤单的走那些曾经熟悉的街道，回到家里，看不到夏星在灯下画画的身影，我开始盼望着周末夏星回家的日子。
很快，三年过去，我也到了高考的时候，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夏星带我去我们常去的咖啡店。
“维维，明天别紧张，好好发挥，我和方叔会来接你，我会在考场门口等你。”
我微笑着点头，喝着面前他端来的那杯朱古力。浓浓的朱古力入口甜蜜，却在吞咽时常常让我感到隐约的一丝淡淡苦涩。
我没有告诉夏星，我瞒着父亲和吴阿姨，改了高考志愿，我报了夏星的W城大学。
高考的三天，淅淅沥沥的下了三天的雨。市里的很多道路都积水成潭。这一年的夏天，没有了往年的烈日当空，可是天气闷热潮湿，让人们的脸上愁眉紧蹙。考点校门外的家长，焦急的等待着考点里的消息。等待10年来日夜浇灌的希望成果。考点外的数万家长们的紧张远远超过考点里的数万考生。
而我对高考的紧张，并非来自高考本身，而是对未来的忐忑不安。
我和夏星已经长大。我终于可以离开家，我可以离夏星越来越近。这六年的努力终将凝聚在这一刻，我要拼尽全力一搏。
那三天，夏星像过去那样，每天早上把我送到考场，看着我走进去，我考试的时候他和父亲撑着伞，站在考场门口等我。
高考的最后一天，考试结束，我跑出考场，可是在门口却没看到夏星和父亲，我四处寻找夏星的身影，突然，夏星的背影出现在马路对面，我看到了他，他的手里拿着一杯我最爱喝的朱古力，我向他跑过去。
突然，我看到夏星手上的那杯朱古力撒在了地上，他一脸惊恐的望着我，他向右转头，向我摆动手臂，向我做“停止”的手势……
当我向夏星的视线望去，一辆大货车向我飞驶过来，我想退后，我想挪动我的脚和身体，可是我浑身僵硬一般，我的眼前迅速地降下一片黑暗的幕布。
我触摸到夏星冰凉的手指，就像当年父亲的手指一样冰凉冰凉的。我睁开眼睛，夏星的嘴唇在动，有那么一刻，我似乎听到星在叫我的名字“方维，方维，方维……”
无数的雏菊从天空散落，我感觉到蜂涌而来的人群。
夏星的脸在我面前慢慢模糊，我的眼皮很重，我想努力睁开，我举起手对着夏星做了一个手势，夏星握住我手，摇晃着，他的嘴唇在激烈地抖动……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我见到母亲的样子，她还是那么美，温柔向我伸出双手，和小时候一样，母亲蹲下身来，等待我投入她的怀抱，她穿着她最爱的紫色长裙，向我微笑，我脚步轻盈向母亲奔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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