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1）
流浪者（1）
01
我家附近，来了一个流浪者。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一个雨后的傍晚。我与妻子散步，出小区后不久就会右转，走上每次必经的一条人行道。那天，妻子突然对我说：“你瞧，那个人在干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离我们20多米的前方，人行道的左边，有一小簇火光在跳动着，旁边蹲着一个人，看轮廓比较瘦削。待我们走得更近些，我看得稍微清楚了。
那是个男人，穿着一条黑裤子，上身赤裸着，正在埋头照看一个简陋的炉子。炉子里燃烧着一些木片，上方坐着一口没加盖的小锅。火焰舔着锅底，锅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这条人行道的路灯常年不亮，我并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相貌，以及他在煮什么。但我注意到他头发挺长，散乱地耷拉在头上，裤子上也有很多泥点子，显然有日子没打理了。
这时我们俩已经走过了这个男人。我小声对妻子说：“我觉得他是个流浪汉。”妻子也小声说：“我也看出来了。挺可怜的。”
再之后我们就聊起了别的话题，很快地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我下意识地认为，那个男人不会出现第二次，毕竟流浪汉都是四处游荡的。
02
让我没想到的是，隔天的傍晚，我又在同一个地方见到了他。依然守着小火炉煮饭，不过这次我望向他的时候，他正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与我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地偏开了视线。
我在他的眼睛里没有看到精神病人常有的失神或痴狂。那是一双十分明亮而有神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脸上太脏，我不会认为这个人有任何异常。另外，我还注意到一个区别。
在人行道的右边，沿着行走的方向，有一排混凝土柱子，那是为了支撑上面一层的建筑而造的。在离这位流浪汉最近的两根柱子之间，我看到了一个地铺。
说是地铺，其实就是一块能容纳一个人的塑料布。上面盖着一条脏兮兮、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毯子。地铺的旁边，还放着一只碗、一双筷子。最显眼的，是地铺一端用来当枕头的几个厚厚的皮封面本子。
能吃能住，上面的建筑还能挡雨。看来这个流浪者是想在这里长期停留了。在这座城市，我见过不少流浪者，大部分背着自己的家什，沿着马路随意晃荡。可像这位这样的，我还从没见过。
尤其是那几个皮本子，太反常了。流浪者为什么会有这玩意？也没见他撕纸当柴火烧啊？
小区的其他业主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流浪者。群里讨论了一下，有人担心他突然发疯伤害行人，还有人说要不要告诉电视台，云云。后来这些讨论也慢慢偃旗息鼓了。
03
流浪者就这么“定居”了下来。没人知道白天他去了哪儿，只有到了傍晚，人们才能看见他在自己的“家”旁边生火做饭。有时候，他也会连续失踪几天，然后突然出现。
我注意到，每次他失踪的时候，他的小火炉、毯子、碗筷都整齐地放在地铺上，而那几个本子却跟着一起不见了。等他回来，那几个本子也会重新出现，继续当他的枕头。
他的那个地铺，也慢慢变得更像一个正式的居所了。三面用木板围了起来，只留一边进出。好几次有人看见他拿着新的木板回来，加高加固自己的“房子”。过了半个月，他的小木屋居然封顶了！
附近的居民们啧啧称奇。这一带是市容严管区，小贩们经常推着车子躲避城管的追逐。流浪者在人行道边上搭建起一座小木屋，城管们居然不来扒房？
另外，流浪者的生活方式也与众不同。有时候大家甚至觉得他不像一个流浪者，倒像是家园被毁、流落至此的灾民。他的眼睛里，也没有普通流浪者常见的那种无所谓，反而时常让人觉得他在思考什么。
一天，我一个人散步路过小木屋，忽然看见一只硕大的耗子正在撕扯流浪汉的铺盖。出于厌恶，我上前呵斥着，把耗子赶走了。一回头，流浪者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
他仍然是那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我有点紧张，想开口解释一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突然说话了，口齿不清，好像已经许久没和人交流过。我差点没听懂他说了什么。
“兄弟，你心善。十五晚上别进家门！”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流浪汉却不再理我，径自进了小木屋。
04
我下意识地离开了那里，继续朝前走。心里反复琢磨着，“十五晚上别进家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已经18号了呀。难道他真的是个精神病？
直到进了家门，我都没回过味来。妻子见我有点魂不守舍，问我：“散步看见美女啦？”我于是把刚才的经历说给她听。她也皱起了眉头：“今天18号，难道他说的是农历？”
我一激灵，掏出手机，打开日历，果然，今天是农历十四，明天才是十五。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不安：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难道流浪者打算对我们家不利？我要不要报警？
妻子好像看出了我的不安，对我说：“你担心个啥？咱家装了防盗门，派出所离这里也只有不到一公里。再说了，流浪汉的话，你也当真？”
妻子的话让我稍微放心了点，我们一起看了会儿电视。没过多久，公司来电话让我处理一个文件，我差不多立刻把这件事情忘到后脑勺去了。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上班。一切都按照重复过无数次的顺序发生着。我的心里却始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十五晚上别进家门！”流浪者的话不时回荡在我耳边，让我心烦意乱。
中午的时候，我给妻子打了个电话，问她晚上想在哪里吃。妻子的声音有点惊讶：“我昨天不是买了排骨吗？今晚在家给你炖汤喝。”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不想喝排骨汤。今晚我们去吃烤鱼吧！”
妻子在另一头沉默了一下，说：“那也行，还是去上次那家吧？我喜欢他们的双椒烤鱼。”放下电话，我吁了一口气。这是怎么了？我在座位上弯下腰，把双手放在额头跟前搓了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今天就晚一点回家吧，正好也挺长时间没跟她浪漫了。”我对自己说。
05
双椒烤鱼依然那么鲜香刺激，我和妻子吃得满头是汗。放下筷子，我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雪碧，拉起妻子的手说：“真痛快，好久没吃这么带劲的烤鱼了。”
她温柔地回望着我，说：“回头我在家做给你吃。”接着，她摆正了自己的坐姿，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要拒绝你平时最爱喝的排骨汤？发生什么事了？”
还是瞒不过去。我对她说：“你别笑话我，还是昨天流浪汉对我说的那句话。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我心里有种感觉，他不会害我。”
妻子也变得严肃了一些：“家里的贵重物品都上了保险，遇到盗抢也不怕没保障。但我听你这么一说，我自己也开始担心了。你说他会不会说的不是我们家？”
“我不知道，他透露的信息太少，我只看得出他没疯。”我夹了片鱼肉放进嘴里，“嗨，管他呢，就当是我们两个人晚上出来浪漫一下呗。”我朝服务员举起手，示意买单。
走出餐厅，我看了看手机，八点半。我和妻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她说：“还早，我们去喝点东西吧。记得十字路口的那家甜品屋吗？他们家环境不错，还能逗猫玩儿呢。”
逗猫，这主意不错。我搂着她向路口走去。
06
我陷在沙发里，看着不远处的妻子和另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一起逗猫。面前的芒果沙冰脚下已经积了一小滩水。我把手机按亮又按灭，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沙发太舒服了，我有点想睡。正想闭上眼，突然感觉有人摇我的沙发。我回过头，背后空无一人。我以为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却猛然发现晃动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大。
糟糕，地震了！我从沙发里一跃而起，冲向妻子。她也惊恐地站了起来，让我抓住右手，朝外面跑去。其他顾客也疯了般向外跑，只有那个穿校服的女孩着急地想打开猫笼。
我和妻子来到了大街上，四处都是尖叫狂奔的人。远处一个消防水龙头崩开了，白色的水柱窜上半空。地面出现了恐怖的裂缝，灰土和臭气从中喷出，仿佛一个噬人的怪兽张开了大嘴。
妻子猛地停住，尖叫道：“还有人没出来！”我回过头看去，穿校服的女孩已经打开了笼子，把猫抱在怀里，开始向外跑。就在这时，店铺坍塌了，把她埋在了里面。
妻子被这一幕吓坏了，双手捂住嘴，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我搀扶住她，喊到：“快跟我跑！”地面摇晃得愈发剧烈了，人几乎站不稳。我半扶半抱地带着妻子朝十字路口中央跑去。
马路上也有好几条裂缝，几辆车撞在一起，形成一个路障，让我和妻子得以到达路口中央。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大多数都跪坐在地上，大声地让其他人向他们聚拢。
我和妻子加入了他们，也跪坐下来，互相搂抱着。四周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混乱，不时有房屋倒塌下来，激起一大团翻滚的尘雾。尖叫声、房塌声、大地开裂声，还有远处的爆炸声混在一起，让人感觉置身地狱。
我把妻子抱在怀里，我们俩都哭泣着。我在心里朝满天神佛祈祷，让着一切赶紧结束。不知过了多久，大地的摇晃停止了。我抬起头，之前经过的路障已经有一大半陷进了地里，裂缝一直延伸到我们面前不远。
这一切宛如一场噩梦，但我知道，我和妻子幸存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