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渡
文/王宁子
我舅家在东江渡,距离小镇十里路。小时候,总觉得回舅家的路很短,以至于每个假期都会飞向东江渡 。
十里外的舅家,前院的照壁上有晒太阳的黄狸狸猫,每年春天梨花开了,我们站在树下数着花朵,想着几个月后黄澄澄的梨;照壁的西边是花椒树,每次去舅家,舅婆总会烙几个花椒叶锅盔堵住我们叽叽喳喳的嘴。
低矮的院墙是隔壁那个叫圆弧儿的战马。每天清晨,圆核在朝阳下跨上战马挥舞着树枝,在光溜溜的矮墙上驰骋千里,奔跑厮杀,吼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凯歌,把两管粘稠的黄鼻涕在脸上抹出蜗牛爬过的痕迹。
每当四妹出现在矮墙边,一场战争就开始了!
瓜绒娃,爱打嘎,打不过,叫她婆!矮墙上的“将军”,挥舞着树枝,向四妹发出战牌。。
瓜圆弧儿,卖板凳!卖不过,叫他大,他大给俩白蒸馍!矮墙这边,四妹双手叉腰不依不饶。
跟圆弧儿照啥谅,给回走!每每听到吵闹声,忙碌的舅爷舅婆总会厉声训斥四妹。
圆弧儿在矮墙上是将军,在伶牙俐齿的四妹面前,没赢过一次。唯有双手拍打矮墙哇哇大哭才能搬来救兵。舅婆闻声而来,解下围腰追打着四妹,矮墙上的圆弧儿破涕为笑,把鼻涕吹成一个大大的圆泡。
后院的三棵枣树,每到舅家七月十五古会,就被我们表兄妹占领了。吃完枣躲过舅爷舅婆的眼睛,一个猛子就扎进屋后面的涝池,吃几个莲子折一顶荷叶,摸鱼逮泥鳅,打水仗打水漂,还没耍到尽兴,舅婆提着笤帚疙瘩就来了:好我的碎先呢!都给额上来,没有一个省事的,要是有个一差二错,让婆给你爸妈咋交代!
一眨眼,一切都远去了……
前两天,从舅家隔壁姐发的视频看到东江渡马上拆迁了,吃过午饭和刚从千里之外回家的四妹五妹提起,遂起了重走舅家路的念头。原打算像小时候的路线,出村走咸户路,过富村康村,走西江渡顺路看看明代王维化墓前的石人石马,然后过桥到东江渡,回来走河堰返回。但天气炎热五点半动身,唯恐回家太晚,去舅家就改乘公交,从村东进村西出,上河堰沿着童年的路线回家。
距离上一次回舅家已经过去了整整29年(舅舅一家在咸阳 ),那次扶着舅婆的灵柩痛哭流涕,恍如昨日。 舅爷舅婆走了,老屋彻彻底底地安静了。
也曾无数个清明去东江渡,也曾无数次站在村外遥望着舅家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屋檐下的舅爷,坐着马扎子,一边缚着笤帚一边听着秦腔。灶房里,炊烟在风箱的吧嗒声中,飞出烟囱,飞向远方。一阵叮叮当当之后,舅婆的喊声飞出灶房:哎,他大,吃饭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