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里的爱情（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说起杜甫，我们会想起他“诗圣”的美誉，想起他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黑暗现实，想起他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感时伤怀；想起他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忧国忧民。

但我们不知道的是，在过去三妻四妾的时代，在社会风气开放的唐朝，才子风流，男人纳妾，官员蓄妓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杜甫，却对爱情忠贞不渝，一生只爱杨氏一人，深情又纯情，真正做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杜甫，字子美，河南巩义人，他是根正苗红的官二代，富二代，二十岁前，祖父杜审言是与苏轼的老祖先苏味道等人合称的“文章四友”。所以杜甫很骄傲地对他儿子说：“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

那时的他，家资雄厚，曾在自家祖陵所在地首阳山下建一座庄园，一边读书，一边与当地名士交流。

那时的他，过着非常惬意的漫游生活。他雄心勃勃，豪情万丈，登上泰山，挥毫泼墨：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那时的他，向往诗和远方，历遍山河，悠哉悠哉。

大运之年好事连连，喜事不断。杜甫在有钱有闲的生活中，爱情也如期而至。

杜甫娶了一位家境相当的女孩为妻。女孩父亲是弘农县司农杨怡的女儿，史上没有这位杨小姐的名字，但我们知道，她和杜甫是一生一世的患难之交，无论贫穷，苦难，更贫穷，更苦难，他们都是夫唱妇随，一生相伴。

然而好景不长，先是父亲去世，接着应试不第，仕途困顿，杜甫的人生开始陷入低潮。没了经济来源，一家老小坐吃山空，安史之乱，杜甫一家四处逃亡，贫困，挨饿，疾病，奔波成了家庭生活天天要面对的不堪现实。

安史之乱后，杜甫被叛军俘获，困居长安十年之久，妻子孩子寄居在鄜州。杜甫思念妻儿，写下《月夜》一诗：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大诗人就是这么神奇，本是怀念妻儿，却反向写妻儿怀念自己。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月光如水的夜里，妻子呆呆伫立院中，思念远在外地的丈夫。夜渐深，月渐寒，雾气笼来，打湿了妻子的头发，脂粉清香渐渐弥散开来，月亮的清辉映照着妻子洁白温润的胳膊，凉意袭人。什么时候才能得以团圆，夫妻双双执手泪眼相看？

此时杜甫应该四十岁上下，也已成婚多年，对妻子的思念却如绵绵春水迢递不断。

我们不知道杜甫妻子的模样，但从诗中作者流露出来的拳拳爱意可知，这妻子很美，因为情人眼中出西施嘛！

杜甫一生穷困潦倒，带给杨氏的只有吃苦受累的日子，“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一个出身富贵的千金小姐，穿着补丁衣裳，亲手劳作，缝缝补补，忍饥挨饿，默默地守护着这风雨飘摇的家。

甚至有时候居无定所，连个家也没有，只能让妻子儿女寄人篱下，“妻子寄他食”  “妻子寄异县”，更悲惨的是，当他终于谋得一份工作回来，儿子都已饿死。所以杜甫是“所愧为人父”“飘飘愧老妻”，为人父为人夫，杜甫颠沛流离，却没有成为妻儿坚实的依靠。

杜甫的诗中写老妻的诗句还有很多，如逃亡长达一年后回到羌村“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乱世之中妻儿以为杜甫活着希望微乎其微，当杜甫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真是喜极而泣。

重逢之夜，“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老夫老妻久别重逢，灯下细细打量对方，倾诉离愁别恨，犹恐相逢是梦中。

瘦妻面复光。

老妻书数纸，应悉未归情。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杜甫的诗歌里，对妻子没有热烈浪漫的情爱表达，只有轻描淡写得如写意画一般，如“失学从儿懒，长贫任妇愁”；他想像妻子的双眉紧蹙的愁颜，“仳离放红蕊，想象颦青蛾”。

说起古人的爱情诗，我们会想起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想起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想起李商隐的“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唯有杜甫，他写国破家亡，他写忧国忧民，他被尊为诗圣，他是一个有远大理想抱负的诗人，他胸怀天下，悲天悯人，即使人生理想被残酷的现实击打得粉碎，心中的家国情怀依然坚如磐石。

他没有浪漫的情怀，他不写情诗，但只一个个“老妻”“瘦妻”的字眼，就如珠玉般闪烁着温柔旖旎的光芒，让爱情的弦在心底悄然拨动，铮铮作响。

世上的爱情，轰轰烈烈感天动地者必如流星璀璨转瞬即逝，唯有那些平平常常的柴米油盐寻常凡俗的夫妻之爱，才润物无声，细水长流。

杜甫那一声声“老妻”，是眷念，是疼爱，是亲昵，是带着温热的气息直抵心灵肺腑的缠绵；它如春天里满地的繁花，摇曳出一场地老天荒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