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体诗

苏轼为什么能原谅恶?

2020-03-13  本文已影响0人  若亦书

苏轼的学术以人情为出发点,所以我们不难想见,像贪婪、好色、易怒这些通常被当作“恶”的人类特质,在苏轼那里通通情有可原。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知道性善论是儒家的一块理论基石,“人之初,性本善”。恶从何来呢?来自“性相近,习相远”。

所以必须通过教育,人才能回归善的本性,这就是“苟不教,性乃迁”。教育和自我教育都必须持之以恒,对心里边一切恶的苗头严防死守,这就是“教之道,贵以专”。

书亦泽

在《三字经》开篇这几句话里,程颐的形象已经呼之欲出了。

问题是,像贪婪、好色、易怒这些特质,怎么看都不像是后天养成的。既然它们都是与生俱来的,凭什么说人性本善呢?

这一讲,我们就通过苏轼的《中庸论》,来了解苏轼的善恶观。他的观点相当特立独行。

对于人性的善恶,最常见的解决方案就是采取二分法,比如程朱理学把性理一分为二:天命之性来自天理,一切都好;气质之性来自肉身,有各种不好。

而在此之前,学者们通常会把性和情分别对待,属于性的部分都是善的,一切的恶都属于情。

书亦泽

苏轼不做这种二分法。在他看来,性和情是一回事。所以他必须直面一部经典,那就是《礼记》当中的《中庸》篇。

儒家探讨所谓性命之学,依据的原典当中,最核心的就是《中庸》,所以后来《中庸》才从《礼记》当中被拆分出来,成为“四书”之一。

苏轼写过三篇《中庸论》,他说圣人之道如果追溯本源的话,莫不出于人情,如果学者不从本源着眼,而在枝节上下功夫的话,就会认为圣人也有勉为其难的努力,是刻苦修炼出来的。

书亦泽

苏轼所谓枝节,最典型的就是各种繁文缛节的礼仪规范。人的天性都是好逸恶劳的,不喜欢被约束,但礼仪偏偏给人无穷的束缚。

为什么非要这样强人所难呢?只从礼仪本身出发是无法理解的,但只要推本溯源,从人情的角度考虑,就豁然开朗了:

人最舒服的状态就是赤身裸体地躺着,不介意别人的观感,但不要说知识分子了,就算是普通百姓,谁也不愿意天天这么过日子,所以都觉得有必要穿点什么,也有必要注意一下言谈举止。

礼仪的出现恰好顺应了这样的人之常情,而礼仪发展到极致的时候,就自然有了那些繁文缛节。

书亦泽

苏轼这样的见解,不但特立独行,甚至是有点离经叛道的。因为就在《礼记》的《礼器》篇里分明写着:“礼之近人情者,非其至者也。”也就是说,高标准的礼就是不近人情的。为什么这样讲呢?

东汉大学者郑玄做出过经典注释,说“近人情者亵,而远之者敬”,也就是说,近人情就缺乏庄重,不近人情才有庄重感。

从郑玄的原话里,我们同样能够清楚看到程颐的模样。郑玄所谓的“远之者敬”,正是程颐高度推崇的那个“敬”,同时也正是苏轼奚落挖苦的那个“敬”。

书亦泽

如果要问谁的解释更加贴近经典文本,那么苏轼并没有多少胜算。而且,我们以今天的知识来看,苏轼的上述分析推理并不成立,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样的见解成就了苏轼的哲学高度。一个人的哲学高度会天然形成一套方法论,用以应对各种实际事务。

如果苏轼和程颐同样去做地方官的话,我们就有充足的理由推测:苏轼的实干能力一定强过程颐。

书亦泽

苏轼的《中庸论》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内容,能让我们看到蜀学在被程朱理学逐出历史舞台之后,人们错过了什么。

举一个很典型的例子:王阳明的经典命题“知行合一”特别违背常理,“知”和“行”怎么能是同一回事呢?

不断有人请教王阳明,王阳明也会不断变换角度做出解释,这在《传习录》里有过很多处记载。

但无论王阳明怎么解释,总是很难自圆其说。普通人以为的知而不行,在他看来纯属“不知”。

书亦泽

比如今天人人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烟民不肯戒烟呢,是他们缺乏毅力所以才知而不行吗?

王阳明会说:这是因为他们并不真的知道吸烟有害健康。

假如王阳明和他的门人弟子读过苏轼的《中庸论》,知行关系的问题其实可以轻松化解。

苏轼抛出了《中庸》的一段名言:“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这段话如果你听不懂,完全正常,因为古人也搞不太清,这才搞出了很多版本的解释。大体来说,这段话是在阐述“诚”和“明”的关系,先天禀赋和后天教养的关系。

书亦泽

但到底什么是“诚”,什么又是“明”呢?苏轼援引孔子的一句名言:“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然后解释说:“诚”就是“乐之”,“明”就是“知之”。

简单讲,如果你对某事某物天生就有浓厚的兴趣,乐之不疲,这就是“诚”。

举例来说,我们对美食的喜爱就属于“诚”。“诚”会带来自信:当你说自己喜爱美食的时候,一点都不会亏心。

相反,当你在老板面前说自己热爱工作,巴不得每天都能无偿加班的时候,大概率上你没说实话,站在了“诚”的反面。

书亦泽

但是,在理性上,你很明白在老板面前应该表现出足够的工作积极性,并且,加班虽然既没有加班费,又很辛苦,但你找到这份工作很不容易,理应为它付出超常的努力,为的是熬到翻身做主人的那一天。这样的觉悟,就属于“明”。

如果你对圣人之道有一份发自内心的热爱,那么很自然地,你会出于这份热爱,去认真学习和它相关的方方面面的知识,只要学懂了,就一定会应用,绝不会知而不行。

从热爱到求知的这个过程,就是从“诚”到“明”的过程,也就是《中庸》所谓“自诚明”。这个过程是天性使然,所以“自诚明谓之性”。

书亦泽

相反,如果你并没有这份发自内心的热爱,只是在求知的意义上明白了圣人之道是怎么回事,那么就算你是满分高材生,你也一定经常知而不行。

如果你并没有因此放弃,而是不断提升自己的话,那么终有一天你学到的知识会内化成你的一部分,让你产生了发自内心的热爱。

从求知到热爱的这个过程,就是从“明”到“诚”的过程,也就是《中庸》所谓“自明诚”。这个过程是教养使然,所以“自明诚谓之教”。

书亦泽

从这里出发,苏轼引申出来一个重要的学习方法论:首先,“慎乎其始”,不能随随便便就开始学,一定要在开始学习之前先把学习步骤规划清楚。

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先入者为主”。先接受的信息一定比后接受的信息对我们的影响更深,所以,一定要让“乐之”在先,“知之”在后。

用今天的话说,好比家长辅导小孩子学习,与其带他背书、做题,不枋先把课本扔开,在潜移默化当中培养他对学习的兴趣。有了浓厚的兴趣就好比上紧了发条,再也不需要别人督促了。

书亦泽

苏轼拿孔子举例,说孔子就属于先“乐之”,后“知之”的人。说起对儒家知识的掌握,孔子那些高徒都很厉害,未必就赶不上孔子,但是,在遭遇磨难的时候,有的人生气,有的人沮丧,有的人动摇,只有孔子依然故我。

这种差距从何而来呢?只在于这些高徒对儒家知识缺乏像孔子那样的发自内心的热爱。

在太平无事的时候,孔子和高徒们的表现应该差不太多,但是,磨难是一块试金石,让所有人高下立判。

所以,很多人追随孔子,追随了一辈子,难道还有什么知识没从孔子那里学到吗?当然不是,他们追随在孔子身边,只是为了能多受孔子的一点感染,让自己在理性上已经完全掌握的知识内化为自己的一部分,成为自己发自内心去热爱的东西。

苏轼的这些分析,如果翻译成阳明心学的术语,就是所谓“知行合一”、“真知必能行”,但苏轼讲得实在比王阳明清楚明白太多,也合情合理太多。蜀学的湮没无闻,确实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宋哲宗元祐年间,困扰苏轼的除了洛蜀党争之外,还有其他种种的党争和人事纠葛。这就导致苏轼很难在中央继续立足,只能去做地方官了。苏轼颠沛流离的人生,又一次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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